藤真心中一凛,他知道南烈这么说不会没有意图:“牧也洁身自好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像你南少校这样,夜夜笙歌、花天酒地的。”
南烈笑了,藤真觉得他的侧面虽然有些硬朗,却很俊拔,只听他说:“夜夜笙歌?花天酒地?我有吗?原来,在你这个老同学眼里,我是这么腐化堕落的。不过,有句话想提醒你,至少在我看来,牧和你是不一样的。”
藤真觉得,南烈好像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另一身份,但以他的性格和对党国的忠诚,他为什么没有去告密?
他总是摆出一副要打击自己的姿态,却又总是做得不够彻底,又或者,他只是猜到了自己的地□份,却没能找到有力的证据,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不断地旁敲侧击?
看来,仙道说得对,斗争越发严酷,自己今后要更加小心了。
南烈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心想,他这么聪明又这么敏感,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早就知道了他的双重身份?
还是藤真有恃无恐,觉得自己不会去告发他?
如果藤真是在冒险的话,他这次算是冒对了险,他的确不会用这个秘密去达到升官发财的目的。
他不会,却不等于别人也不会。
他真的不想看到,藤真有一天也走到花形那一步。
有时,他也想,他也许真的可以面无表情地看着藤真死,毕竟,在这个壁垒分明的年代,他们是政见对立、立场有别的敌人。
但如果死了的话,藤真就不可能回法国乡下经营他的葡萄酒庄了。
南烈暗暗摇头,他对藤真没有大义灭亲(他觉得同学也可算是亲人)已经很够意思了,为什么还要时刻担忧他的安危,甚至还要念念不忘他的憧憬和梦想?
藤真可有一丝一毫为他想过?
很多时候,他觉得,因为藤真的关系,他的一些所作所为都不像是清醒的他会去想、会去做的。
南烈的开场白,使得藤真不知该怎么问花形的事了。
他想,他不能撞到南烈的枪口上。
在这个时代,同学间互相告密、自相残杀,他可没少见识过。
何况,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政治立场。
“我上个月到上海听了一场音乐会,对那个叫花形透的著名指挥家印象很深,不过,没想到他也是共党分子。仙道他们的势力渗透得还真是厉害。”沉寂了好一会儿,南烈突然开口说。
藤真没想到他会自己提及这件事:“我对这个人也略有耳闻,没想到他竟然是共党分子。听说他在文艺界很有影响,你们准备把他怎么样?”
“这个,上头早就有决定了。因为怕夜长梦多,而且,你也知道,仙道他们很有办法的。”南烈说到这里,笑了笑,“仙道他们总是说,我们这边充斥着魔鬼和刽子手,他们不也一样?若没有人告密,我们怎么会想到一个指挥家也是共党分子?我可不觉得,他们那边就都是圣人或英雄。”
藤真心想,原来真的出了叛徒,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看来需要尽快揪出那个叛徒才行。
他暗暗思忖,上头对花形会怎么处置呢?如果关押起来,就有了营救的时间,也许还有机会。
南烈看到他在沉吟,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即便是藤真,也会有过于乐观的时候。
但他什么也没说,反正事实会说话的。
仙道和藤真他们的营救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军统高层已经下达了速判速决的命令。
两天后,花形就义于雨花台。
☆、总第三十七章
(三十七)
9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流川上完课,离开教学楼向教员室走去。
在林荫道上,一个同事看到他,说:“流川先生,北野先生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流川点头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他来到北野的办公室,屋里除了北野,还站着一个青年军官,青年军官右腕缠着绷带,吊在胸前,显是受了伤。
流川看着他清秀斯文的脸,觉得他有些面熟。
青年军官看到他,微微一笑,说:“流川先生,好久不见了。”
望着他温文尔雅的笑容,流川突然想起来了,他在重庆和这个人曾有过两面之缘,一次是在酒楼,一次是在医院,每次,他都和晴子的哥哥以及那个叫樱木的军人在一起。
他不是在前线打战吗?怎么会到这里?
流川有些疑惑地看着北野,北野的神情,比之上次在这里和他谈到赤木老先生的死,似乎还更凝重,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北野指着青年军官,介绍说:“这位木暮中校是晴子哥哥的同僚,他说在重庆曾见过你。”
流川点了点头:“没错。北野先生,究竟……”
“这个月的上旬,我们军团和中共的晋冀鲁豫野战军在定陶交战,结果大败……”流川听到这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只听木暮继续说,“这次战役我方伤亡惨重,赤木和樱木都牺牲了,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
流川的心蓦然一沉,心想,晴子的哥哥战死沙场,她这回是真的家破人亡了。
还有樱木……那个为了晴子拔枪对着自己并流了泪的樱木,一直是他印象深刻的一个人,没想到,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他们都不在了,和三井一样,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记得那时,在重庆那家医院的楼梯上,他对樱木说:“你不是喜欢晴子小姐吗?应该可以为她活下去吧?”
他知道喜欢一个人,就会很想为他活下去,所以,他确信樱木一定不想死,但枪炮无情,他还是死在了战场上。
木暮叹了口气,说:“晴子真可怜,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流川先生,三井先生的事,我也听说了。唉,这个时代,谁不可怜呢?我先来找北野先生,就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直接把赤木和樱木牺牲的事告诉晴子,只好仰仗二位帮忙了。”
“事已至此,晴子始终是要去面对的。”北野沉吟了一会儿,问,“木暮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不能再上战场了。上级已经批准我退役,我现在要回广东老家。这些年来,战事不断,战场上可以说是死伤无数。其实,国军也好,共军也罢,还不都是自己的同胞?去年还在一起抗日,如今却要拼个你死我活,我实在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再者,我对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实在是厌倦了。”木暮这么说时,清秀的脸上显出了落漠而淡然的神情,看来,赤木和樱木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也许,就这样改变了他的战争观。
北野点头说:“这样也好。我个人觉得,国共之间自相残杀,只会令山河更加破碎,更多百姓流离失所,实在是毫无益处。”
流川想起南烈说过的话,看着眼前这个不像军人的军人,心想,即使是处在政治漩涡里的人,也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毕竟,在政治这盘棋局上,大多数的人充其量不过是卒子,冲锋陷阵之后,或死或伤,事后荣华却如过眼烟云。
所以,总有些淡泊名利的人,可以置身于事外,清醒地退出这场破坏多过建设的游戏,
当然,也许如南烈,只是喜欢享受这身不由已的过程。
而仙道他们,则是逃不脱这身不由已的命运。
所以,他们都不可能如木暮这般即早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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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子紧紧地握着那只染血的荷包,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
那是她在女红方面的第一件作品,粗制滥造到可笑的地步,是赤木鼓励她:“这个次品,就送给哥哥吧。不过,送给心上人的,一定要做得好一点。否则,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她后来是遇到了心上人,却没有再做荷包,于是,这个染着哥哥血迹的荷包,成了她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的绣品。
现在,不仅是最关爱她的父亲,甚至连最疼爱她的哥哥,以及最喜欢她的樱木也不在了。
那个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的樱木啊……
她相信世上不会有人比樱木更爱自己,更需要自己。
她虽然不爱他,却始终无比希望他能幸福。
但……幸福和生存一样,是这个时代最奢侈的祈望。
北野看着她,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良久才说:“晴子,你年纪已经不小了,找个合适的人嫁吧。在这乱世里,有人疼爱总比没有强。我知道你喜欢流川先生,不过,他告诉我,他已经决定下个月回美国。当然,如果他能带你一起走,是再好不过了。”
晴子沉默着,终于说:“北野伯伯,我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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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平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流川,心想,这个人会主动来找自己,莫非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但他是聪明人,知道他和流川的话题实在有限,所以,大概猜到了流川要对自己说什么。
他也算有点耐心,只是静静坐着,等流川开口。
流川实在没有主动找人说话的经验,好不容易才说:“半个月后,我要回美国。”
“也好,赶快走吧,越快越好,这个国家实在不是艺术家待的地方。”洋平笑了笑,“我虽然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还多多少少有把艺术家视为珍宝的觉悟,觉得你们这种人死在枪炮下实在是可惜。所以,非常赞同先生尽早远离战争。”
“因为三井说……”流川试图引出要说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洋平却明白他要说什么了,帮他说下去:“流川先生,你是不是想说,三井先生曾告诉过你,他发现我喜欢晴子小姐?”
流川点了点头,心想,这个人的聪明不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