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藤真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他本可以在法国的波尔多乡下做个优雅的葡萄酒庄老板,却来到远离法国的故土,在奋斗了十二年的理想即将实现的前夕,猝然失去了生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烈突然说:“仙道,神,藤真就交给你们了。”
仙道点了点头,南烈目不转睛地盯着藤真的面孔好一会儿,把藤真郑重地交给了他。
仙道抱住了藤真,问:“南,你打算怎么办?”
南烈没有说话,他转身要走进黑暗中,神在他身后说:“学长,你要去哪里?”
南烈回过身来,看着仙道和神:“我答应了藤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他说完,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从此,南烈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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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亮,在燕大的校园里,流川听说有人找自己,从招待所下来,在林荫道上,看到仙道一脸疲倦地站在一棵树下。
他昨天也听了广播,知道泽北已经和仙道那边签订了和平协议,北平城里的国民党方面的人跑得差不多了,所以,仙道才敢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北平城里。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仙道,你怎么……”
仙道摇了摇头,意即宽慰。
流川这才发觉,他不止是疲倦,应该说是非常伤心,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
“难道南烈他……”因为那天在颐和园后山他们提起过南烈,流川这时以为南烈在分崩离析的混乱中出事了。
仙道摇了摇头:“不是南烈,是藤真……昨天夜里,藤真在南烈、我和神面前被人杀死了。我们三个人在场都没能救得了他……”他抬头看着树梢,“我和藤真已经认识十二年了,十二年……一生有几个十二年?元旦那天我们还说,等胜利了,各自去过喜欢的生活,他还祝福了我……怎么会这样?就要胜利了,他却死在我面前。我实在是接受不了。流川……”他把脸转向流川,两行清泪怔怔地沿着他轮廓优美的两颊落下,他刚才往上看,原来是在极力忍住就要奔出眼眶的泪水,但还是失败了。
流川当然能明白他的心情,对于仙道来说,藤真不仅是他的学长、战友,还是他的知己,这样的人离开了人世,还是当着他的面被杀,他怎么能不难过?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也曾有过。1946年8月18日,三井在他面前被杀时,他也曾六神无主,不知身在何处。
所以,他能感同身受仙道的痛苦,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仙道低声说:“流川,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他把头靠在流川的左肩上,像个孩子似地紧紧抱住了他。
昨天夜里,他和神把安田、彦一他们都救了出来,总算是为藤真做了件事。但这之后,那种当时在场还能压抑的痛苦再也抑制不住了,所以,他才会不顾危险来找流川。
他相信,看到了流川,他就能快一点从失去藤真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流川静静地让他靠着,伸手轻轻搂住了他的头。
他突然想到了南烈,这时最痛苦的应该是他,他怎么样了?
仙道好像能听到他心声似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说:“南烈不会死的,他答应了藤真要活下去。我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只要有缘,将来也许还会相遇。”
流川点了点头,只能这样想了。
痛苦的事,不幸的事,天天都在发生,不这样想,还怎么活下去?
1月21日,也就是淮海战役结束后的第十一天,泽北和中共签订和平协定后的第二天,四面楚歌的高头只得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经过精心策划和部署,在南京宣布下野引退,南京国民党政权从此陷入了土崩瓦解的状态。
☆、总第五十三章(北平篇完结)
(五十三/第三部:北平篇终章)
1月22日上午10时,北平原国民党守军按照计划分别从各城门开出,到指定地点集结。正午12时,北平广播电台播发了泽北关于全部守城军队开出城外听候改编的通告。
1月27日,北平原国国民党守军大部分开出城外。
1月31日,北平原国民党守军全部撤离市区,中共东北野战军某师入城接替北平守备事宜。北平宣告和平解放,历时64天的平津战役结束。
2月3日,解放军举行正式的进驻北平入城式。
这一天,北平城的大街小巷,一大早就已是人山人海,到处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穿红披绿,熙熙攘攘,手里捧着鲜花和彩旗,狂欢歌舞。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解放区的太阳永远不会落,解放区的歌声永远唱不完……”孩子们清脆悦耳的歌声,长久地回荡在古都的城头上空。
10时正,入城式隆重开始。坦克、装甲车、牵引炮车发出震耳的隆隆声,从永定门滚滚而来;随后是全副武装、浩浩荡荡的步兵行列。
顷刻之间,欢腾的人群蜂拥而上,有的和战士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有的跨上坦克、装甲车、牵引炮车。鲜花插在战士们的胸前,彩纸纷纷落在战士们的身上;鞭炮、锣鼓响连天。
流川、水泽一郎和迈克尔站在□城楼下,夹在欢乐的人群中,看着从世界上最大的广场……□广场前经过的解放军队列,心情虽然和身边激动的人群不尽相同,但也被这一历史时刻激奋人心的场景感染了。
迈克尔由衷地说:“我虽然不信仰共产主义,但就中国的状况来看,真的是□这边更得人心。”
水泽一郎颇有深意地说:“新事物总是给人以新希望。”
流川听着那些吵闹的歌声和简朴的乐曲,对他这个整天和古典音乐打交道的人来说,那些带着浓重泥土气息的音乐,他当然未必欣赏,但也不否认自有其振奋人心的力量,只是他个人不喜欢而已。
如水泽一郎所说,新事物总是给人以新希望,因此,人类才会对希望抱有一种信仰般的朝圣心情。
建立一个民主、自由和富强的新国家,是活着的仙道、彩子和晴子他们,也是泽北和神他们,以及已经死去了的赤木老先生、弥生、三井和藤真他们的共同理想,他虽然不曾参与,但也并非漠然无视。
毕竟,那是他身边的人的理想,他也一路看着过来,有时同悲,有时同喜。
所以,他虽然能以一种冷静的心情见证历史,但对于新事物,其实也抱以了憧憬:他希望这个新事物,值得仙道他们付出一切去追求,就像音乐之于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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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出神,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又惊又喜地说:“流川,真的是你。”
流川转过身去,看到彩子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他们有两年多没见面了,虽然仙道说过北平和平解放时,彩子也会进城,但他还是没想到,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冬日上午,能在人头攒动的北平街头和她重逢。
他是真的很高兴,微笑着说:“彩子。”
彩子遇到他也是由衷的高兴,虽然1946年10月10日那个晚上,因为流川的缘故,她难过得泪流满面,甚至改变了人生。
然而,不管是曾经的痛苦还是瞬间的自怜,毕竟都已成为过去,能在北平再次见到流川,喜悦之情还是难以形容。
生活在这个时代,总是不断地失去旧识,总是一别就是一生,所以,难免会患得患失,更懂得珍惜有缘人。
“两年来,我一直惦记着你过得怎么样。不久前听晴子说,这两年你去了瑞典,那一定是个很美的国家吧?流川,看起来这两年你过得还不错,我就放心了。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流川点了点头:“是。”
迈克尔看到彩子,眼前一亮:“又是美女!流川,赶快给我们介绍一下。”彩子和他所喜欢的水泽茜完全不同,但彩子这一型的异性,对他而言,也非常有吸引力。
彩子大方地用英语说:“我叫松本彩子,和流川是老朋友了。俩位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叫迈克尔,这位是水泽一郎,我们是在瑞典认识的。”
“欢迎你们到中国来。也欢迎你们见证我们和平解放北平的历史性时刻。”
迈克尔好奇地问:“彩子小姐,你是□那边的女战士吗?一点也不像。你看起来很摩登。”
彩子笑了起来:“迈克尔先生,你认为我们那边的女战士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应该是女将军才对。”水泽一郎看得出来,彩子在□那边的地位不低。
彩子摇了摇头:“我算不上,因为我不怎么上战场,我是搞情报工作的。”他看了流川一眼,“我丈夫倒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今天也进城来了,和仙道一起主持这个入城式。”
“他一定是个高大英俊的军人了?”迈克尔对彩子非常有好感,却也能接受她已经结婚的事实,那种好感里没有杂质,纯粹是一种对优秀异性的真正欣赏。
“不,他不怎么英俊,更谈不上高大,不过,是个很好的人。”彩子这时仿佛听到心里有个声音不甘心地说:你是有过一个高大英俊的丈夫的,是你自己放弃了。
流川虽然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但他知道,彩子有些话是说给他听的。
他看着彩子,他想他们也许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了,有时候,他觉得彩子就像是他的姐姐,对他有如弟弟般的疼爱和照顾,而他也非常尊敬和喜爱她。
他是很感激彩子,但也知道生活远非完美,就算彩子为了成全他们而退出,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就此得到了幸福?
幸福不是两个心心相映的人可以没有障碍的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