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突然敛起笑容,板起面孔说道:“我也是苦出身过来的,知道庄稼人要过上好日子不容易。既是这么着,你们可得好好珍惜,免得将来后悔。”
她在末四字上咬得格外重,两个婆子一下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禁都是鼻尖冒汗,说道:“自然,自然,我等定当谨记老夫人提醒。”
见她们还算知趣,老夫人哼了一声,问道:“我当初只进过一次那贱妇的院门,所以竟然不认得你们。我且先问问,你们是她的陪嫁,还是怎么的?”
一个婆子答道:“回老夫人,我们都是夫人娘家送过来的陪嫁,在府里伺候了两年多。后来因夫人体恤怜惜,开恩放了我们出府。”
“既待了两年,那当年那贱妇称病不出的时候,你们定然也在了?”老夫人死死盯着婆子的眼睛,厉声问道。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缘故,那婆子一下就别开了头,面色如土。后来更是支撑不住,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老夫人开恩……自打前儿小少爷找到我们,我就知道终究纸包不住火,事情总有一天要败泄出来。事到如今,我也没脸再求旁的,只求老夫人听我说完后饶我一命。”
另外一个婆子也就势跪下,同样磕头不止:“我什么都说!只求老夫人放我一条生路!”
见状,老夫人自以为得计,连忙说道:“这也要看你们表现了,如果老老实实俱都招了,我自然不与你们计较。”
“多谢老夫人。”先跪下的那婆子擦了擦脑门子上的虚汗,颤声说道:“原是……原是夫人在过门前就有了身孕,所以当初在老宅子时特地挑了间僻静的院子住着,不出几天又变着法儿将原有的人都打发走了,全都换上从娘家带来的人,免得走漏风声不好听。又过了些日子,夫人便推说旧疾复发,吹不得风,不能到外走动,便一直称病不出。我……我原是管着院里的衣物被褥洗浣之事的,平常近不得夫人的身,除了被夫人身边的许嬷嬷警告过不许往外露一个字,否则就要活活打死之外,其他详细情况都不大清楚。直到三四个月后的一夜,许嬷嬷突然连夜送了许多被血污到的衣被来要我自己洗干净,不许告诉其他人知道。奴婢看着那山堆一样的衣被,说可能洗不干净上面的血水,许嬷嬷说要是洗不好就烧了,只不许别人看到就是。奴婢便连夜将那些东西都烧成了灰,只拣出几样血色浅淡的来洗刷。那天夜里奴婢听见侧门有人轻手轻脚地进进出出,还听见了婴孩哭声,但天亮后又没了……”
说到这里,另一个婆子接道:“后来没几天,夫人便让我传话,大张旗鼓请了位大夫来看诊,说自己近来症侯有些不对,大夫把脉后就说夫人有喜了,而且已怀上了两三个月。因那时夫人虽然从不到院外走动,但老爷却还是经常过来的,所以除了恭喜之外,也没人说什么。再后来,又过了近六七个月,夫人便请了稳婆过来在偏房住了一宿,临走封了个大红封儿,那稳婆出去后便说夫人诞下了一个千金……对了,当夜老爷也在。我记得老夫人听说孙女儿出世了,还打发人来看,但却因老爷说夫人产后体虚,孩子也有些不足之症,怕见了生人不好,便拦着没让人进去。之后夫人暗中将当年所生的小姐接了回来亲自抚养,但又借故说孩子是病中所生,体弱见不得人,从满月至周岁都只摆了酒,并不曾将小姐带出去与众人看,连老夫人都不曾见过面。再往后的事儿,因我们都被打发出了明府,就再不知道了。”
老夫人听她们絮絮说完当年的事情,见细节都与自己所知的对得上,便冷笑道:“我竟是个死人,那贱妇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那么多事,我竟都不知道!怪道她把孩子养到三岁时才舍得抱出来呢,还对我说因为她调理得好,所以孩子反倒比其他同岁的都更壮实些,可笑我居然还被她混瞒过去!”
老夫人忿忿数落了一通,又喝问道:“那贱妇的奸夫是谁?你们既是她家里出来的,想必也知道些首尾?”
“回老夫人,我——”
“够了!”
那婆子刚要说话,却被人打断。众人循声一看,却是面红耳赤的明守靖。只听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娘,你就给孩儿留几分体面成不成?若她肚里的孩子是别个的,难道我还会娶她么?您当我糊涂了不成!”
明守靖最怕的事儿就是没脸。偏偏婚前偷腥,未嫁先孕就是极大的丑闻。当年若不是察觉到白孟连的轻蔑之意,想尽快和痴恋着自己的白思兰生米煮成熟饭,好敲定这桩婚事,他也不会如此行事。白氏入门后他帮着诸多遮掩,甚至不惜顶撞素来孝顺的母亲,本以为一切已是天衣无缝,瞒得铁桶一般,不想如今竟还是有人抖落出来!
但他未免也有些奇怪,为何白氏已说过当年满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除许嬷嬷那个心腹之外其他人都被处置干净。不过转念一想,白氏当初提心吊胆地生下明独秀之后,必定费尽心思遮掩,外头有一两个人没处理干净也不足为奇。
他满心只求老夫人别再当众问下去,所以着急地把实话说了出来。见老夫人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他却没有想到,他这番话与老夫人逼问实情并无两样,同样是坐实了他行止不检,还未结亲便与白氏做了不清不楚的勾当。所以听他承认后,一干下人们纵是满腹心事,也情不自禁相互悄悄打着眼色,在心里泛起了嘀咕。
而老夫人被儿子这么一吼,虽然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但面子上却不太挂得住,而且好不容易抓到个彻底扳倒白氏的机会,她也不愿轻易放弃,便瞪着两个婆子问道:“这可是真的?”
管浣洗的那个程婆子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当日还在白家时我们也不知情,是陪嫁过来后才慢慢知道的,否则老爷也不肯帮着遮瞒。不过……”
老夫人巴不得有翻盘的机会,闻言便追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除此之外,我……我还听了不少传言……”程婆子额上的汗珠突然变大了,神情也比之前更为慌张:“这些话儿我本是想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但终究昧不下良心来。前日小少爷找到我,无意中提起夫人的近况和许嬷嬷的下场时,我就觉得老天果然是有报应的,为了我的小孙子,我,我如今也管不了许多,只想将实话统统说出来!”
另一个刘婆子听罢惊愕地看着她,失声说道:“你疯了!当初的事情再没其他人知道,你说什么都是胡扯罢了!”
程婆子却坚定地说道:“是胡说还是真事儿,相信老夫人一听便知。我提心吊胆过了这许多年,我再受不住了!今儿我一定要全部说出来!”
“你当真是疯了——”刘婆子说着竟去捂她的嘴,一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样子。
老夫人原本还目瞪口呆地听着她俩争执,见刘婆子这般举动,终于醒过神来,连忙吩咐道:“快去拉开!让她说!”
少顷,程婆子头发散乱,微喘着气,面上是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不知老夫人想过没有,当年我们夫人既是有了身子,急着想要嫁过来,可老爷家内已有原配了,并且还正好从乡下赶到帝京来。以夫人的出身和心性,又必定不可能做小。偏偏这个时候,老爷原本的夫人可巧就死了——”
听出她话中的未竟之意,老夫人大吃一惊,下意识看了明守靖一眼,却见他也因为这番话刹那之间变得面若死灰,顿时心内雪亮。想到老二的第一个媳妇多年以来的种种好处,她看向儿子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过得片刻,老夫人定了定神,刚要说话,却听周姨娘惊呼道:“一定是你胡说!爷还未高中时一心苦读,无暇顾及他事,颜夫人辛苦操持家务多年,老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她一手操持,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做家务,得空还得做些手艺补贴家用。若是没有她出力,老爷和老夫人那几年不会过得如此轻省!单念着这份情谊,老爷怎会——怎会——”
周姨娘本是有名的木讷人,这会儿说起旧事来却格外绘声绘色。但众人听了非但不觉奇怪,还只当她是真情流露,当真为颜氏惋惜。听完她的话后,不禁都疑惑地看着程婆子:是啊,老爷的原配夫人虽然只是一介平民,却是个能干贤惠的好女子,老爷再没有心肝,也不至于下此狠手吧?
察觉到众人怀疑的目光,程婆子惨然一笑,说道:“我是信阴司报应的,怎敢空口白牙拿这些事来说嘴!其实不只是颜夫人,甚至连大老爷的死,也和这事儿脱不了干系!”
听她说出大老爷三字,明守靖终于从震惊恐惧之中回过神来,心头的惧怕敢顿时又更强烈的几分。他立即斥道:“越说越不着边际了!来人,把这个妄言非议朝廷命官的泼妇给我拖下打死!”
这时,却听到一声尖锐得变了调的喝斥:“都给我住手!”
几个刚准备去拿人的小厮俱是一惊,不由自主抬头看去,却见发话的人是林氏。这个素日淡泊安宁,与人为善的长房寡妇,这会儿竟是面孔赤红,鼻翼翕张,显然十分激动。
叫住下人后,她急急走到程婆子面前,死死盯着她:“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仔细些!”
明守靖见势不妙,连忙打岔道:“嫂子,这泼妇显然是在胡言乱语,不值当认真计较。”
但林氏却理也不理他,只顾催促道:“你快说!”
程婆子大概真是豁出去了,大声说道:“当时许嬷嬷严令禁止我们议论这些事,但稍有眼色的人都知道,颜夫人分明是因为挡了夫人的路才被除掉的。至于大老爷的事儿,却又更加隐秘了。据我们私下听来的传闻,他是察觉了夫人提早产子,觉得奇怪,后来知道了颜夫人的死是夫人下的手,十分震惊,并且因此与夫人有了争执。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白天,夫人正在逗独秀小姐玩耍,听到有人硬闯进来很是诧异,赶紧把小姐藏到了里屋。发现来的人是大伯后,还语出讥讽。结果大老爷却板着脸说,弟妹,你和老二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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