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字字问到关窍上,周姨娘眼神不禁闪烁了一下,说道:“早知他是这么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我当初宁愿被逐出府去也不会嫁给他。这些事情,我自然是听他儿子说起才猜出来的。也算是老天开眼,让这畜生的事败在自己儿子手上,不知他该多憋屈哪!”
听罢,明华容淡淡一笑,说道:“姨娘似乎记性不太好?那我提醒你两句,看你能不能想起来。你床头小抽屉里的那张药方已有些年头了,却还看得出是张引产的方子。它可高明得很,连七八个月以上的孩子都能彻底拿掉。想来姨娘认识的人里,能开出这种药方的,也只有施大夫一人吧?毕竟他可是能摸骨识龄的人啊,这份能耐,想来连宫内御医也自愧弗如。却不知以姨娘的身份,是如何请得动这等国手屈尊降贵去赵府打探消息的?”
听她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暗中布置揭露得一干二净,周姨娘面上霎时血色尽褪,顾不得再掩饰,失声说道:“你——你难道是他的人——不!不对,这不可能!可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明华容一下抓住了她的无心失言,追问道:“‘他’是谁?”
见周姨娘默然不语,明华容笑了一笑,说道:“不肯说么?也罢,我先问问你其他事情。其实比起刚才那些,我更想知道为何你总是撺掇着明檀海行事?按说你既为他的父亲申冤,该是站在同一边的吧,可你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是催着他去送死。”
此言一出,原本在旁边听得俱都呆住的林氏母子顿时一惊。明檀海先反应过来,向明华容怒目而视:“你敢污蔑姨娘!你是想挑拔离间么?!”
而林氏听了这话,却是若有所思,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姨娘,仿佛突然之间不再认识这个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的人。
周姨娘却是阴恻恻说道:“大小姐,你说这些可得讲证据。”
“证据?你以为你做的事情都神不知鬼不觉么,那我刚才说出的又是什么?你与明檀海暗中往来已非一日,原本以你们的身份,本不必如此避讳小心。既然如此行事,可见必定有鬼。背人暗会的那些时候,你都对他说了些什么呢?是了,明独秀的真实年龄既是他诱导明卓然发现的,那么他必定也早知道了明守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说到这里,明华容故作惊讶,向明檀海微微摇头,故意出言相激:“你既然早知道了事情原委,这时候再来嚷这些喊打喊杀的话不觉得可笑么?有这会儿的功夫,你早干什么去了?”
明檀海果然受不得激,闻言立即说道:“你知道什么!对付明守靖这种伪君子,必须在人前扒下他的老皮来才是最狠的!要是一刀将他杀了,那还太过便宜了他!”
闻言,林氏惊呼道:“阿海,你——你何时变得这般阴毒了?”
见母亲震惊地看向自己,明檀海才意识到失言。他虽然有阴狠暴力的一面,但在母亲面前时总是扮出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把最好的那一面给她看。当下缩了缩脖子,想要辩解一二,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明华容冷冷看着他,这时又接口道:“他不是突然变了,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平时很少在家里,大伯母才没发现罢了。不过,他终究还小,这等阴损招数断然想不出来,若我猜得不错,这恐怕也是姨娘的手笔吧?你将这桩恨事埋了十五年,就是想伺机给明守靖致命一击么?二房近来频频出事,你浑水摸鱼也在情理之中。但你本可以有更好的安排,却为何要把明檀海也卷进来,执意想让他亲手杀死明守靖?按说以你对明守承的感情,本不该——”
之前周姨娘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到明华容说到“感情”二字,突然失控地尖叫起来:“住口!不许说!”
见她终于被自己逼得失控,明华容眼神一闪,毫不理会她的阻止,继续说道:“你本不该如此对待他的后人,毕竟十几年过去了,你心里还是只有他。难怪会心心念念地要为他报仇,连明守靖与你的夫妻情份也不顾了。”
听她说起夫妻二字,周姨娘越发暴躁:“住口!住口!谁和那畜生是夫妻!当年若非为了有个身份获得更多的东西,我也不会听从老夫人的提议,答应在白氏贱人有身子时给那畜生做妾!”
脱口而出之后,周姨娘这才惊觉这无异于是承认了明华容的推断。她本能地看了林氏一眼,见对方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不禁惨然一笑,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与他相识相伴的时间,比你还长得多,只可惜我没有一个清白出身,只是一介流民堆里捡来的小丫头,万万没资格嫁给他做正房夫人。可哪怕只是做个妾,我也千肯万肯。他……他知道我的心思……他心里也有我……他答应我,一旦娶了正妻,便纳我进门,还说至少要和我生一双儿女。我那时高兴得成夜成夜睡不着觉,只盼着他早早将夫人娶进门来。可是——大夫人,直到你真的进门来,我才发现我想得有多么天真。我只是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大字不识一个,根本没法像你一样能与他探讨诗文典故,对诗联句。看着你们恩恩爱爱,看着他待你那般体贴,我心里火烧火燎的疼。我好恨,先是恨自己没生在读书人家里,然后又恨你抢走了他……最后我连他也恨上了,因为他再没提过要纳我为妾的事情……”
说到这里,周姨娘顿了一顿,语气由凄婉转为温柔,但那话语里所透出的阴寒之气,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后来他中了进士,变成了官老爷,我知道自己更没指望了,心里的怨恨也越来越深。我依旧成夜成夜地睡不着,但这次想的不再是嫁给他以后的美好光景,而是苦思冥想该怎么样报复你们……若不是明守靖那老狗先动了手,恐怕我也会忍不住向你们下手。”
林氏掩住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那时竟怀了这般心思?那时候我们不是相处得很融洽么,老夫人还让你来帮助我协理家事。打从那时起,我一直拿你当妹妹看,你怎么……”
周姨娘目光阴沉地看着她,嘲讽地说道:“大夫人,你这一辈子就没学会看人脸色。看来你完全不知道,每一次和你说话时我都恶心得要命。如果可以,我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认识你这个人!可是为了计划,我又不得不暂时与你周旋。你知道么,大小姐刚才提起的那剂引产方子,本是我给你准备的。他死了之后,你曾经一度伤心欲绝,几次想要随他而去,直到发现有了孩子才打消这个念头。我不忍心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边,就想让你和孩子都过去陪着他。但我忽然又想到,如果你们都死了,那岂不是成全了你们?又有谁来补偿我多年来的心酸?于是,我打消了这念头,改为蛰伏等待。”
“等……待?”明檀海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连连摇头,说道:“姨娘,我一直很感激你,是你告诉我杀父仇人是谁;是你说为防被明守靖那老狗察觉灭口,我一定要去书院念书避开……这些年你都在暗中关心我,为什么你——”
林氏再度惊呼道:“阿海,你……当年你执意要不远千里跑去书院求学,真正的原因竟是为这个?”
周姨娘也不理会林氏,目光在惊疑不定的明檀海身上打了个转,冷冷说道:“如果不把你远远支开,任由你留在你那不中用的娘身边,你如何能养成阴戾狠毒的性子?这些年我一直反复对你强调,这府里都是明守靖与白氏的眼线,除了我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相信,哪怕是你的娘亲,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而你也未辜负我的期待,果然长成了一个偏执阴狠的人。不过,我也算待你不薄,至少告诉了你仇人是谁,并且为你设下一个揭开他真面目的局,让你能够亲手报仇。”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周姨娘亲口承认时,明檀海仍然觉得有天崩地陷之感。他最为信任感激的人,居然如此阴险,暗藏祸心,长久以来那些看似关爱叮咛的话语,原来竟都是为了不动声色引导他走上偏激之路。
看着不知不觉间已泪痕满面的儿子,林氏心疼地将他揽在怀中,抬头斥责道:“周姨娘,你简直不可理喻,完全是个疯子!”
“疯子?呵呵,不错,我大概早就疯了,从你进门嫁给他的那一刻!为什么你天生就拥有我梦寐以求的身份,得到我只在梦境里才敢奢望的东西?!为什么他转身就忘了对我的许诺,甚至再不肯和我独处?!为什么我只能悄悄站在暗处看着你们恩爱缱绻,心痛难当还得装做若无其事?!”
每说一句为什么,周姨娘面上的愤恨之色就愈重一分。待说到末一句时,她定了定神,忽然大笑起来:“我一直想不通这些疑问,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醒悟:原本就是你们亏欠了我,我既不甘心,又不想忍气吞声,那就只有报复。只要报复了你们,我的痛楚就能减轻!”
林氏闻言又惊又怒,罕有地厉声斥责道:“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阿海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他哪里碍到你了?你竟然能狠心如此待他!”
“他自然碍到我了。”周姨娘目光一凝,面上不自觉露出几分嫉恨之色:“你难道忘了,当年他曾对你说过,将来必要将儿子养成个坦荡君子,不求他富贵显达,出人头地,但愿他一生清浩正气,那才不负自己一番苦心。可是你瞧——他唯一的儿子现在是什么样子?那副阴险狠毒的样子连我瞧着都恶心!谁让他出尔反尔不肯娶我!他的儿子变成这样正是报应!报应!哈哈哈!”
看着状若疯狂的周姨娘,许久没有说话的明华容无声一叹,说道:“如愿毁了他的孩子,你真的开心吗?”
周姨娘陡然止住笑声,说道:“自然开心得很。他答应过要让我为他生孩子,可却一直不肯兑现,那么我就毁掉他和别人的孩子!一想到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我就觉得快活!”
她语气欢欣无比,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涌出,瞬间便打湿了衣襟。她极力要做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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