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她顿觉掌中一热,姬祟云已拉起了她的手,认真说道:“那是以前,现在你有我,我会一直陪你。”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出这几乎是等同于表明心迹了,本来温度稍退的脸不禁又开始发烧。与此同时,心中却生出紧张而隐秘的期待。
但教他深感失望的是,明华容却似乎没有察觉出他话语里的深意,只定定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半晌,浅笑着挣脱开去:“本非同路,何必奢谈什么一直。”
她的手凉得像贮藏的棱冰,紧紧握在手中时仿佛随时可能融化。让他情不自禁猜想:她的心是否也同这掌心一样冻得硬梆梆的不开窍?
可还未等他将她捂热,她便游鱼般挣滑出去,并说出那样的话语,令徒留原地的他满心怅然。
“我——”
感觉到掌中的空落,姬祟云心头一片空茫,下意识地刚要说话,却听明华容若无其事地说道:“已经开春了,算算日子,商队差不多该准备起航了吧?姬公子,我可是很期待你能给我带回多少红利来。”
他们本是因商定航海商队的合作才开始接近,按说明华容提供了航海图,催问何时动身也在情理之中。但在目前的境况下,却由不得姬祟云不多想。琥珀色的双眼微微一眯,掩去一抹过于危险的眼神,他问道:“你想赶我走?”
这个人真是相当敏锐……明华容心内再度苦笑一声,口中却说道:“姬公子多心了,我现在处境不妙,眼见得就快缺钱花了,自然得催上一催。”
“缺钱?”姬祟云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她的借口:“你缺多少只管开口,我统统会给你。再者,偌大一个尚书府,难道竟会管你一个女儿家要安家费么?”
明华容很不喜欢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加上被揭穿了伪饰的借口有些羞怒,便狠狠剜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姬公子,在商言商,如果你非要顾左右而言他,不给我一个满意答案的话,我们的合作关系就到此为止,我不想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一个不守信诺的人。”
姬祟云闻言气极反笑:“在商言商?事到如今,你认为我们的关系还只是合作者而已吗?”
他眼中有几分薄怒,更多的却是伤怀。捕捉到这些神情,明华容不由自主呼吸一窒,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见她迟迟没有回答,再打量她脸上虽然毫无表情,眼中却有掩不住的淡淡后悔与慌张,姬祟云顿时心软下来。心内无声一叹,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沉声说道:“也许你经历过背叛和欺骗,才会这么警惕防备。但不要轻易把我推开,我和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是不一样的。我宁可自己死了,也绝不会伤害你半分。”
如果说之前他说会一直陪着自己时,明华容还可以装作没有在意,但眼下这般情真意切的表白,她已没有法子再忽略无视。
可是,要她怎么回答呢?此生她根本再无意与任何人有瓜葛,心心念念想的只有复仇二字。现在白氏母女与明守靖已然在她的设计下走上了悬崖,只要再轻轻一推,他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想就势利用枝蔓牵扯,将瑾王与白家人一起带下深渊,则还需要更加周密细致的计划安排。在这关键时刻,她本就不该为了任何事情分心伤神,亦无需介怀他的想法,只要毫不犹豫地拒绝就好。但是……她竟开不了口。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她嘴唇张合数次,却根本说不出早已准备好的拒绝话语。
察觉到她的迟疑,姬祟云心内却是一片狂喜。强捺着不顾一切的冲动,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相信我的话,对么?”
相信,怎能不信。对着这样一双写满深情的眼眸,这样一个炽诚坦荡,热切直白的人,怎么会有人忍心去质疑他的话。他……或许的确是不同的。可是,自己真要相信么?执着太过,终归虚妄。她不怀疑他的情意,更不会拿他同陈江瀚明守靖这类负心薄情的白眼狼相比,那是亵渎了他。可是,即便深情坚定如肖维宏,亦有改变决定,悔叹惆怅的一日。她怎能确信他的深情不会在将来因为彼此的分歧而消磨殆尽?他们本就不是同类,他是个生活在阳光里的人,明灿光华,喜乐安然;而她注定终生行走在漫漫长夜,阳光虽然灿烂,却终究不会在夜里出现。
他们各自走在单行道上,偶有交汇,却终将道歧而长。与其长痛,不如短痛,这番情意,她注定只有辜负了。
明华容并不知道,她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原本似有星屑点点,闪烁着期待火花的眼眸一下子便黯沉下来,如永夜劫灰,唯余一片死寂。令姬祟云看得一阵心惊,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到外面猛地传来敲门声。
等了片刻,见没人回应,外面那人又敲了两下,说道:“小姐睡下了么?老夫人打发了人过来,说有急事找您,请您务必过去。”
这声音像是现世里的一声更鼓,蓦然惊醒了迷离的梦境,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陡然打破。明华容一下子抽回了手,不大自在地掠了掠鬓边碎发,开口刚说了一个“我”字,却听姬祟云急急说道:“既有急事,你先过去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说着,也不等明华容回答,他便如来时一般匆匆忙忙地走了,像是怕迟了一步,就会听到明华容明确的拒绝话语。
明华容木然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窗棂上的贴花有一角微微松脱,随风而动,晃晃悠悠的不肯止歇,正如明华容现在的心境。凝视着那片窗花,失神片刻,明华容才对屋外禀报的丫鬟说道:“知道了,等我穿好衣裳就过去。”
一刻多钟后,明华容在一堆提灯引路的丫鬟婆子簇拥下,来到了老夫人的翠葆园。
“华容丫头!”乍一见她,老夫人便急急亲自迎了过来,也等不得下人们都退下,便附在她耳边问道:“看见你大伯母没有?”
大伯母?明华容瞟了老夫人一眼,见她亦是鬓发蓬松,身上只草草披了件大袄,便知道她应是乍得消息。林氏的离开迟早会惊动到其他人,这本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她便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说道:“没有呢。大伯母怎么了?”
“她不见了。”这时,房里已只剩几个心腹丫鬟,余者尽都退了出去。老夫人说话便不再刻意压低,只紧紧拉着她说道:“不单是她,连海哥儿和檀真,还有她的两三个贴身侍婢也统统不在了。我刚差人到她房里看过,衣裳和紧要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可见她们是自己走的。华容丫头,她院里有人说看见你今天过去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她有没有露过什么口风给你?”
见老夫人死死盯着自己,明华容便知道,她已疑心到了自己头上,怀疑是自己与林氏串通,撺掇着林氏走的。虽然这正是事实,但她目下还不能承认,便说道:“那会儿可不单是我,周姨娘也在。我原是听到大伯母院里有人喊打喊杀的,一时好奇进去看看,不想却正看到周姨娘正和大伯母争执。听她们嚷了半天,我才晓得原来是周姨娘为了给大老爷报仇,怂恿堂弟去刺明守靖那一下的,只没想到后来连卓哥儿也刺伤了。最后周姨娘说心愿已了,服毒自尽了。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我吓得跟什么似的,便只着人来禀报了您,让您差人料理周姨娘的后事。我自个儿回屋灌了两碗安神药睡了一觉。老夫人,这些您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她说的绝大部分都是实话,所以分外理直气壮,立即将老夫人原有的几分怀疑打消了大半。但想着今天抖落出的事情里,苦主唯有林氏母子与明华容。她们本是同病相怜,难免有同仇敌忾之意,若林氏要走,唯一的知情人很可能就是明华容。于是,老夫人又不死心地问道:“这些我自然知道,但底下人嘴笨说不明白,所以还是得问问你。华容丫头,你大伯母今天和周氏争吵时,有没有说过以后的打算?”
明华容淡淡说道:“以后的事儿没提,从前的事倒是说了不少。周姨娘一直在说大伯父与大伯母当年如何恩爱缱绻,让她心生嫉恨。可惜天不假年,大伯父居然英年早逝,死于非命,丢下大伯母一人先走了。周姨娘失落之余,才决定要为大伯父报仇。”
老夫人听这话味道不对,不禁便沉下脸来:“华容,你素来是个懂事的丫头,怎么今儿这话总是夹枪带棒的,也学着那起心术不正的小人来?”
明华容早知道老夫人是个贪财势利的人,但却没有想到她竟势利到这个地步,知道小儿子为了权势杀害了大儿子后,还怪其他人为什么不粉饰太平,反怪苦主是小人。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危急关头见真性吧,以前没有利益冲突时老夫人不过表现得贪财而已,如今出了事,将她心性凉薄的一面也彻底显露了出来。说起来,她不愧和明守靖是母子啊,如此性情,堪称一脉相承。难怪她总是偏护着明守靖呢。
想到这里,明华容嘲讽一笑,心内对这个祖母彻底失望,也懒得再伪装,便说道:“我不过陈述事实而已,老夫人还要教我如何?大伯父若有在天之灵,听见您连一句真话都容不下,却不知是何感受?”
听到这话,老夫人又羞又窘,一下子面皮紫胀,再说不出话来。在她心里,确实更偏着小儿子多些,毕竟小儿子是中了状元又当了尚书的人,能让自己风风光光锦衣玉食地过一辈子。大儿子身后并无甚恒产,虽然死得着实是冤,但……人死不能复生,总不能为了个死人,把另一个儿子也逼死吧?那以后谁来替她养老?这岂非变成大儿子不孝了么,想来他若泉下有知,定当能谅解母亲的不得已的。
明华容虽然不知老夫人那些自私自利的开脱辩解,但打谅她神情由慌张不安到不以为然,多少也能猜出几分她的想法,当下不禁愈发鄙夷她。
这时,却听老夫人开口叹道:“今天真是多事之日,中午时才……下午府里又一下子去了这么多条人命。眼见着不日你爹又要被削去官职,真是运交华盖,晦气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这日子可真是没法儿过了。华容丫头,你入宫后可务必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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