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项绮罗手中,岂不冤枉。
时日如梭,转眼又是七八天过去,一个恍神便到了正日子,三月三的花朝节。
祭拜与设宴的地点选在乐景宫,那是太上皇当年所造的院子,占地数百顷,比照江南庭院而建,又遍植天下奇花异草,是宫内春宴赏景的最好去处。
虽说负责此事的人是长公主,但她自从听了明华容的建议后,便依言订下了规矩,其他只交给管这些事儿的太监们去办,自己乐得做甩手掌柜,只等时辰到了再摆驾动身。所以这日清早,清梵殿仍是一如继往地宁静,并没有出现宫人奔走,手忙脚乱的情形。
但明华容却比不得长公主的自在,因为担任掌司,她必须提前去乐景宫,了解稍后祭拜仪式的站位并熟悉祝祷词文。早春的清晨仍带寒意,她站在仍有冰霜雾气的院子里,感受着扑面寒风,听着老太监絮絮讲说规矩,心内未免有几分郁闷。
当她开始默诵祝词时,突然有一双暖烘烘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明华容惊喜不已,嘴上却故意说道:“是徐公公吗?”
原本开朗的声音果然一下子变得凶巴巴的:“我的声音很像太监吗?”
明华容不必回头,也能猜到她柳眉到竖的模样,险些笑出声来,却还是强忍着说道:“不是徐公公,难道是王嬷嬷?真是不好意思,你们声音太像,我可分不出来。”
听了这话,捂住她双眼的手一下子松开,一张含嗔带怒的俏脸立即转到了她面前:“你这家伙,枉我那么担心你,你居然一见面就拿我来打趣玩笑。”
这少女正是久违的卢燕儿。乍眼见她,明华容也很是开心,说道:“既然知道是开玩笑,你就别计较了。”
“你——哼,算了算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你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听到卢燕儿直白的关心话语,明华容笑意愈深:“你也在受邀之列?”
打量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离得较远,在忙忙碌碌地做着祭拜的准备工作,卢燕儿这才撇了撇嘴,小声说道:“这次花朝宴名义上是长公主相邀,实际上大家都得了信儿,知道陛下会在暗处相看,我家里人能不上赶着把我送过来么。”
想起上次宫宴时她说过家里人大部分希望她入宫的话,明华容的笑意不觉消失了:“当真没有回圜余地了么?”
卢燕儿摇了摇头,向来无忧无虑的脸上首次现出黯然之色:“我爹爹倒是向着我,可家里其他人的话,他也不得不听。”
闻言,明华容不禁沉默了。卢燕儿不像她,对家族只有憎恨,毫无感情。卢燕儿要为父亲考虑,要为族人考虑,甚至要为整个卢家的前途考虑——虽然那是十分荒谬的事情,一个家族的荣光,竟要寄望于一介小小女子,但现实就是这么荒唐而残酷,弱质少女那轻薄无力的裙带上,往往系满了父兄的希冀。
静默片刻,倒是卢燕儿先笑了:“你可别这么看我,会让我更难过的……我听说陛下只会挑顺眼的人入宫,我特地挑了最不衬我的衣裳来穿,陛下要是没瞎……嗯,有点眼光,多半是不会挑上我的。”
见她尚能苦中作乐,乐观地往好处去想,明华容笑了一笑,不再说话,不忍心点破她那点小小的希望:之前项烈司拿着奏章赶回来向宣长昊进言时,她离开之际无意瞥了一眼,那联名上书的大臣中,就有礼部卢尚书的名字。宣长昊既已同意挑选秀女,那势必要考虑到朝中势力平衡的问题。她记得卢尚书并不属于白家那一派,为了拉拢卢家,即便宣长昊并不中意卢燕儿,多半也会挑她入宫吧。
好在宣长昊并非薄情寡恩之人,虽然他所有的爱恋都倾注给了已逝的前皇后,但想来他今后也不会薄待身边的女子吧。要是此事敲定下来,她或许应该带卢燕儿到长公主面前走动走动。若得长公主照拂,宣长昊纵是对卢燕儿无意,想来也会格外优待一二分,那么卢燕儿在宫内的日子也可好过些。
虽然明华容不曾说出口,但卢燕儿见她微微出神,似是若有所思,哪能猜不到她正在为自己打算。虽是心头涌起一阵暖意,但她实在不愿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下去,便拉起了明华容的手,问道:“听说你是今天的掌司呢,怎么就穿这身常服来了?”
“祭祀的衣服已经准备好,待看完祷文之后我就会去更换。”
“换完回来看不也一样,快走吧,我早想看看宫内掌司的衣服和外头的有什么不同,你马上穿好了给我看个仔细明白。”说着,卢燕儿半推半拉地就想把明华容拖走。
见她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明华容无奈一笑,草草将祷文卷好拿起,带着她去了厢室。
她们走后,又过得近半个时辰,受到邀请的各家小姐便都陆续到齐了。因为花朝节又有女儿节之称,按照习俗,未出阁的少女都会打扮得分外光鲜亮丽。加上今天名为祭神实为相看,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所以赴会的小姐们多半打扮得花枝招着,力争艳压群芳,要夺得皇帝瞩目。
在一大片衣饰鲜明,披帛招拂的女子里,一身淡绯长曲的项绮罗显得格外装重大方。她看了一眼周围窃窃私语,极力想要做出一副淡然模样,却始终掩不住或紧张或得意神色的女子们,眼中掠过一抹极深的鄙夷。
今天受邀的名单名义上是长公主拟的,实际上却早过了她的手,又经由掌事太监呈报给长公主批复。长公主不耐这些俗事,只随意看了一眼便点了头,这也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因着她的刻意为之,今次入宫的女子要么是项氏一派中品级较低的官员之女,要么是白氏一派的。她笃定宣长昊绝不会挑白家的人入宫,那无异于是纳了一条毒蛇放在枕侧。那么,余下项派之中的女子,论身份地位,容貌才德,都再没有人能越过她去。她有十足的把握,宣长昊一定会挑中自己。
自宣长昊登基以来,她等这一天已足有三年之久。其间她并非没有想过让父亲暗示提议,但因宣长昊一直对项燕初念念不忘,她怕一旦遭到拒绝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便生生忍耐下来,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今天,终于让她等到了!
想到这三年来几欲成狂的痴念相思,和对项燕初的嫉妒痛恨,有那么一瞬间,项绮罗的表情几乎堪称狰狞。但她旋即就反应过来,微微低头,用长袖掩住了半边面孔。
垂眸看着蜀锦连理纹裁就的衣缘,她渐渐平复了心头翻涌的恨意,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自抑的欢喜与甜蜜:项燕初,你纵能一时占尽他的宠爱又如何?我比你活得长,我比你更加优秀,只要我站到他身边,终有一日他眼中心里统统会被我占据,你正如同那卑微的出身一般,注定会零落尘土被他遗忘。他是我一个人的,只会是我一个人的!
想到这里,项绮罗雍容一笑,似乎宣长昊已经牵起了她的手,带她走过长长的白玉石甬道,在宗庙玉碟上亲手写下她的名字,亲口册封她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想得太过入神,连前方突然生出的轻微骚动都未能察觉。直到身边有人失声低呼,她才自恍神间惊醒过来,不解地抬头看去。
一看之下,她顿时再度嫉恨横生,下意识攥紧了原本虚虚拢着的大袖。
数丈之外,一名白衣淡雅的女子正缓步行来。她并未刻意做出款款媚态,但行止间自有一派清致出尘的风韵,如临水照花,风骨秀致。行走间有微风吹过,拂起她的素白长裙,如花瓣轻曳,翻飞不定。她全身上下除了白色之外再没有其他颜色,也没有半分装饰,但这极端的素淡却比其他华衣盛妆的女子都来得光华夺目,宛若一株幽白夜昙,素极而艳,淡极而盛。
单看她素淡出尘的身影,刚才还在攀比新装的女子们情不自禁都生出了自惭形秽之心。有少数几个心高气傲的,不服气地向她的面孔看去,这一看却是大吃一惊:这风姿绰约有如谪仙的女子,面上却戴了一个全然雪白,没有五官的面具,将她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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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6 白衣女鬼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们才纷纷回过神来:按照历来的规矩,祭礼高媒神的掌司,本就该是淡衣素装,戴着面具的。只是刚才她们被这少女的风姿镇住,竟一时忘了这一点。
回过神来后,众人不禁又想到了这少女的身份,原本的惊艳赞叹不由自主都变成了酸味:这个明华容倒是命好,眼见得家里就要败了,却转身攀上了长公主这株高枝,前几日还有传闻说瑾王毫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送她东西。也不知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将长公主和瑾王爷都骗得团团转?
少女们下死眼盯着明华容,毫不掩饰含酸泛醋的表情,心内更是诸多诋毁乃至漫骂。但她们却忘了,当你拼命去贬低一个人时,其实已在内心深处认可了她比你优秀。
项绮罗的城府心计比寻常少女高出许多,虽然她也对明华容抱有敌意,但在上一次失态之后,她已经做过反省,决心不再做这种无益之事。在瞬间的惊愕过去后,她立即放下被揉得皱成一团的衣缘,露出一个雍华端方的笑容,向明华容迎了上去:“明小姐当真是风采过人,难怪长公主要让你来做这掌司呢。”
原本,明华容对着众人露骨的嫉恨目光仍是神情自若,分毫不以为意。但见项绮罗一反那日的阴阳怪气,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却瞬间提高了警惕,含笑说道:“我怎比得上项姐姐的端美华贵?不过是因为长公主没空做这些琐事,才胡乱点了我分担一二罢了。”
大概是因为戴着面具的关系,她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失真,与平时不大一样。项绮罗听罢却笑得更甜,与她假惺惺客套几句,便托辞走了开去。这时,一直跟在明华容身后的卢燕儿探过头来,有些不解地说道:“听说杜唐宝那个枕头小姐也受邀了,可怎么没见到她?还有,你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