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动众,只要掌柜的处置公道,我便不会再插手,亦不会再追究贵店失察之事。但要是结果让我不太满意的话——”
说到这里,她止住不语,只平静地看着对方。
闻言,王司珍立即心中一凛:这显然是在催促她处置翠色了。虽说彼此都心知肚明背后弄鬼的是孙姨娘,但翠色亦是从犯,她若有半点包庇不公,明华容定然会追究到底。不过,刚才瑾王既已当众表明了态度,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她连忙说道:“明小姐放心,敝店管教不力,竟让底下的人做出这等事来,平白令小姐声名受污,实在难辞其咎。我这就给翠色灌下热汤,再交由官府发落。就说她犯的是盗窃罪,只用我出面作证,连堂也不必过就可直接行笞刑,不会将小姐牵连进来。这般处置,小姐看妥不妥当?”
所谓热汤并不是什么药物,如字面所言,就是将滚烫的汤水给人强灌进去,将其喉咙烫毁,令人无法说话,这样就不必担心她在见官时胡乱攀咬,嚷出些不该说的话来。王司珍手上没有翠色的卖身契,无法杀生予夺。但在昭庆律法允许的范围内,她自有其他手段轻而易举地将翠色收拾掉。
明华容心领神会,点头笑道:“掌柜的果然雷厉风行,处事果决,教人佩服。”她极擅察颜观色,当然知道翠色多半是有什么苦衷,被孙姨娘捏了把柄,沦为从犯。可众生皆苦,谁人无恨?不管怎样,翠色也不该做这种事。若今天摊上这事的是个柔弱女子,岂不是声名尽毁,下场不知该多么凄凉。
阳光下,少女明明笑得清朗无垢,但王司珍却是瞧得心头一寒。谈笑间轻描淡写便抹杀了一条性命,这份镇静堪称铁石心肠,许多人都无法做到,而这少女现下不过十五岁而已、这份手段这般性情,几乎比得上主人当年了……
她正心头凛然之际,忽听明华容问道:“我家姨娘在哪里?”
这时,孙姨娘在另一间厢房里,正被剧烈的疼痛生生折磨得醒了过来。铺子里为她请的大夫刚来替她看过,却因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女眷最是爱惜容貌,生怕担上个诊治不力致使毁容的罪名,便不敢用狠药,只在她脸上草草敷了一层止血药粉便走了。
失血过多的孙姨娘又是疼痛无力又是头晕口渴,哑着嗓子喊了几声要茶。但她的丫鬟们都被那狰狞的伤口吓得远远躲在外面,床前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自然不会有人听见她的吩咐。
孙姨娘又渴又气,刚要挣扎着下床自己倒茶,却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听出那脚步声并非自己身边人的,孙姨娘吃力地抬头望去,随即露出忿恨的表情:“你——明华容,你这个恶毒的贱人!竟然将我害成这个样子!”
在她心中,若明华容乖乖按她的设想,老老实实任她陷害,就不会有后来那番变故,她自然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却没有想过,明华容凭什么要束手待毙,任凭她摆布污蔑。
见她不再伪装出贤淑良德的样子,明华容也不以为意,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咒骂,径自说道:“姨娘可以起身,想来是无碍了,很好,这就与我一道回府吧。”
“回……府?”听到这个词,孙姨娘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向来爱她容色的老爷,看到自己这般模样不知会如何反应……而且这番没有完成夫人交待的事情,更还在外闹出这场风波,以夫人的性子必定翻脸不认人,多半还会趁机落井下石!
见状,明华容轻笑一声:“姨娘不会疼得糊涂了吧,不回府,难道还要在外面住着不成?你且放心,老爷知道事情经过后,定会请名医来为你诊治,毕竟,你可是他现在最疼爱的姨娘呢。”
听到明华容有意咬得极重的知道和疼爱两句,孙姨娘再忍耐不住,失控般破口大骂起来,语言之恶毒难听,连最下等的市井泼妇也说不出口。被请来帮忙的店家侍女们表面装作没听到,心中却不禁暗自嘀咕。而孙姨娘身边的丫鬟们,则更加为自己未来的日子担忧了。
在众人各怀心思中,明华容一行回到了明府。
刚刚走入内院,明华容便看到了坐在暖房花厅中,对坐品茗闲谈的明守靖与白氏。远远看去,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清楚看到白氏明显的讨好,和明守靖逐渐缓和的神情。
很显然,白氏正在努力修复与丈夫的关系,补救挽回前些日子的失言所造成的裂痕。
遥遥望见这一幕,明华容神情不变,眼中却露出一抹嘲讽的光芒。
然后,她毫不意外地听见了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华容,你回来啦,我正要给父亲和母亲送点心过去呢。不知你选了什么好首饰,可否给我看看呢?”
说话的正是明独秀,她今日依旧打扮得十分光鲜,一身锦衣华服。偏髻上斜簪一枝精致的白玉山茶花紫檀木杆发簪,长长的珍珠流苏迤丽垂下,随着她的动作在耳边轻轻摇荡。如玉般光洁细腻的皮肤被珠光一衬,隐生红晕,愈显得她容颜娇艳,如花胜花。而她的言语亦是亲密无比,上次的一番龌龊,竟似是没发生过一般。
但明华容看到这个美名远扬的妹妹,却如同看到一条口吐毒涎,嘶嘶吐信的毒蛇,心中却唯有厌恶提防而已。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独秀的表里不一与虚伪做作。
见明华容默然无语,明独秀却是心中暗喜,以为自己一番布置都有了成效。于是她便故作惊讶地问道:“孙姨娘呢?她似乎没与你一起回来?”
“有劳独秀关心,姨娘正在后面呢,我正好为了她的事要禀报老爷,劳烦你让一让,不要拦了路。”
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明独秀脸上笑意略僵,本能地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她刚想开口仔细询问时,便见几个婆子抬着夏天用的竹篾屉凳过来。蜷缩着躺在凳上,白纱裹面,奄奄一息的人虽然看不清面目,但看衣饰身段,分明是孙姨娘无疑!
见状,明独秀心中一凛,不祥之感更甚。她再顾不得兜圈子,急切地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她明明撺掇了杜唐宝,又让大表哥帮忙布置好了一切,更假借白氏的名义叮嘱了孙姨娘一番,本说今日之事再没有不成的。怎么现下明华容若无其事,孙姨娘却成了这般凄惨模样?!若闹到父母跟前,保不齐会被父亲发现是她从中玩了手脚,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独秀莫急,我马上便会向老爷禀报,你且听着就是了。”将她掩饰不住的慌张尽收眼底,明华容眼中掠过一丝嘲讽,随即不再理会她,自顾自走向暖厅。
明独秀想要拦住她,婆子们已抬着奄奄一息的孙姨娘走了过来。嗅到那混杂了药味与血腥味的浓浓呛鼻味道,明独秀不由自主掩住口鼻倒退几步,等她再抬起头时,只见明华容已走到明守靖面前,盈盈行下礼去:“华容见过老爷夫人。”
“嗯,你且起来吧。”经过入府以来的种种事情,明守靖对这个大女儿还算满意,虽然依旧没有什么疼惜宠爱,但也算有一两分好感。兼之今日向来傲气凌人的白氏破天荒地向他低声下气认错讨饶,伺候得无比妥贴,他心情正是大好,看着明华容便觉得更加顺眼了。
但见到这个继女,白氏一双细眉却是不由自主皱得死紧:“你有什么事吗?”
她思量权衡了十几日,觉得一直装病不是办法,想要挽回明守靖的心必须有所行动,便在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前来向丈夫赔罪。她不想被人打扰,事前便早早遣开了当值的丫鬟婆子,只留下几个心腹守在院门处。乍眼见到明华容,心中不禁大骂那几个心腹不中用,竟让这小贱人跑进来,平白坏了她刚刚好转一些的心情。再想起那日明华容明嘲暗讽的话,白氏眼神越发骇人,若非碍着明守靖在,只怕当场就要发作起来。
将她面上的怨毒之色一一尽收眼底,明华容露出几分惶恐,说道:“论理本不该来打扰老爷和夫人,但今日华容外出,却遇上一桩意外,不得不请二位长辈定夺。”
“外出?”白氏细眉一竖,立即斥责道:“我何时曾允许你外出了?”
明华容顿时满面委屈:“夫人,今早我向老夫人请安时,孙姨娘说父亲想让我在腊八宫宴上打扮得光鲜些,便让她带我外出挑选首饰。”
闻言,明守靖狐疑道:“我从未说过这话。”
白氏面上一喜,还要继续斥责,明华容却抢先道:“姨娘说这话儿时老夫人也在场,老爷如果不信,可以去问问老夫人。”
阖府皆知,明守靖对母亲十分尊敬,有敢于轻慢老夫人的下人总是处置发落得十分严厉,分毫不讲情面。所以,明守靖认为明华容绝不敢拿老夫人说谎。他思量一下,心道多半是孙姨娘想到外面透透气,便打着他的旗号又拉上了明华容这个幌子。
自打张姨娘离开后,他的两个妾室里只有孙姨娘生得出挑,加上近来又与白氏闹翻了,便几乎夜夜宿在孙姨娘院里。孙姨娘仗着宠爱一时轻狂,也是难免,自己回头私下说她两句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他语气和缓了不少:“此事暂且不提,且说说你在外面遇上什么事了。”
他本道大女儿多半是在哪里受了谁的气,不想,明华容说的竟是:“回老爷,孙姨娘被毁容了。”
愣了一愣,明守靖才反应过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能地斥道:“胡说八道!真是放肆!”
“父亲若不信,请看——”
随着明华容侧身一让,纤长的细指向身后一指,被下人抬着的孙姨娘赫然呈现在明守靖面前。
看到昨夜还巧笑倩兮在榻上曲意承欢的美妾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明守靖立即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孙姨娘跟前,急切地揭起她面上松松包裹的白布。
只看了一眼,明守靖便面色大变,连连后退几步,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一介文人,平日里只在风雅之事间流连。连鸡都没杀过,更别提别的血腥场面。当下看到孙姨娘血肉外翻,狰狞无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