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吉利话,李管家却因着心事,并不舒坦:“少说些有的没的,快开了门,把马车拉进去。”
“是是是。”
马车进得府中,过了仪门与二门,李管家留在外院,明华容与青玉又换了顶青泥小轿被抬入内院。进到内院甫一落地,明华容刚掀起帘子,便见一位中年妇人带着殷勤的笑意迎了上来:“大小姐可算回来了,老爷夫人都盼着呢。不过今天天色已晚,老夫人和夫人身上都有些不爽利,先歇下了,让您明早再去请安呢。”
这妇人是白氏身边常用的许嬷嬷。一听这话,再打量许嬷嬷的神情,明华容顿时心中了然:定然是李管家派人快马传书说了将自己接回来的事。自己来得突然,也不知白氏趁这三天琢磨了什么好法子“招待”她,否则与白氏一个鼻孔出气的许嬷嬷怎么可能待她如此殷勤小意。
当下许嬷嬷扶了明华容的手,趁嘘寒问暖的功夫,暗中打量她。见她虽是一身素淡,神情举止却皆是落落大方,娴雅斯文,浑无半分扭捏村气。当下不禁有些奇怪,便出言试探道:“听说大小姐这几年很吃了些苦,您受委屈了。”
明华容岂听不出她的意思,便顺着话头,一脸黯然道:“左右是我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闻言,许嬷嬷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口中却说道:“大小姐说什么话来,您是金尊玉贵的命格,之前那些事儿都是小人害的。说起来也是老爷忙于公务,若老爷多上些心,您也不至于苦熬了这十五年。”
内宅事务皆是主母打理,此事要论首要责任,还在白氏身上,明守靖只能算次要。明华容隐隐猜出了许嬷嬷的意思,脸色更加感伤,垂下头弄着衣带,轻声道:“爹爹他……我不知道……”
许嬷嬷以为她暗暗恼上了明守靖,立即再加一把火:“瞧您这身子骨瘦得,衣裳单薄的,老奴看着都心疼,老爷看了还不知怎样呢。依老奴之见,您既回来了,就先去老爷面前把这些年的苦难都哭一场,让老爷好好发落那些黑心肝的混帐奴才。再者,见您着实委屈,老爷以后也更多疼您不是。”
这话便是挑唆她去找明守靖哭闹了。要是换了个真心心疼女儿的父亲,这法子确实管用。但明守靖是什么人?为了仕途,发妻尸骨未寒便可以转身另娶他人。这种人,怎么指望他为自己主持公道?更何况,她的境遇全是他一手造成,找他诉苦,那不是摆明打他的脸吗?以明守靖注重脸面的性子,恐怕当场就要按个顶撞不孝的罪名,把她打一顿家法再说。
如果是前世的自己,大概傻傻地就相信了吧,还会感激许嬷嬷为自己出主意。白氏当真好计谋,这招借刀杀人使得好高明!
——也罢,我就遂了你们的意愿又如何?这许嬷嬷的来历大有可用之处,我且将计就计,看谁笑到最后!
明华容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感激,迟疑道:“可是父亲……父亲现在会见我么?”
见她意动,许嬷嬷唇角微翘,满是得意,口中却说得一派赤诚:“大小姐放心,老奴一定会帮你。现在老爷就在前厅,我这就带你过去。但却有一点:我向来在内院伺候,不出二门。老爷若晓得是我带你去的前厅,说不定会生我的气。一会儿你见了老爷,就说是自己问了人过去的。”
见她得意忘形得连敬称都忘了,明华容只觉可笑,不动声色道:“放心,嬷嬷好心帮我,我怎会让你为难。”
许嬷嬷以为彻底说服了明华容,心内暗自鄙视放养长大的人果然没脑子。唤人将青玉带回房休息后,便带明华容向前厅走去。
走过几道院门,许嬷嬷朝前方一指,道:“那里便是前厅了,老爷就在里面,大小姐快进去吧。”
明华容脚下却顿了一顿,轻声说道:“我有些口渴,嬷嬷能不能给我找碗茶?”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许嬷嬷向廊下当值的小丫鬟招了招手,吩咐几句,对方立即从耳房里送了热茶出来。明华容道了谢刚要接过,手指一碰茶盏,又飞快缩了回来:“好烫,我没带手绢。”
许嬷嬷巴不得她赶快进屋,便将自己的手绢塞给了她。明华容接过垫着喝完茶,却不小心溅了残茶在上面。见许嬷嬷皱眉,送茶的丫鬟连忙讨好道:“嬷嬷,我洗好了给你送过去吧?”
“也好。”许嬷嬷心思根本不在这小小的帕子上,见明华容喝了茶,便连连给她使眼色催促。待她走进前厅,才露出狠毒的笑容,向那丫鬟说道:“不许说我今儿到过这里。”
前厅房门大敞,可以清楚看到里面有名身着暗色绣玉竹纹圆领袍,俊面微须,儒雅沉稳,身材保养得宜的中年男子,正和一位身穿绛色官袍,年约六旬,样貌威严刻板的老者谈话。
看到那中年男子熟悉的身影,明华容眼神顿时变得晦暗难辨。曾经,她以为父亲虽然冷淡,却还是关心自己的,否则也不会为自己找了个英俊温柔的夫君作为补偿。但重生之后,她已然明白这不过是一场局,她的生身父亲亲手用她的性命,替另一个女儿铺下一条锦绣前程。
这种人,也配称为父亲?
明华容心中恨极,但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与他们抗衡的实力,只能收起满腔恨意,不动声色地与之周旋。
她折身走进刚才的耳房,端起两盏茶送入厅内,恭恭敬敬向明守靖行礼:“请父亲用茶。”
明守靖正在和同僚商议朝政,见状一惊,刚要喝斥,却突然想起什么,打量着面前衣着朴素得简陋的少女,在她清致眉目间捕捉到几分熟悉后,迟疑道:“华容?你怎么过来了?”
明华容微微一笑,道:“女儿回府后,有位嬷嬷说父亲还在议事,十分辛苦,提醒女儿过来奉上一杯茶,聊表孝心。”
这时,与明守靖议事的老者疑惑道:“明尚书,你的两个女儿我都见过,何时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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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漏了一句话,加上了~有空的同学再看看吧
正文 009 引君入瓮
前天明守靖便收到了李管家差人快马送来的书信,知道明华容在庄子上被刁奴欺凌,即将回府之事。
对女儿遭遇,他并没放在心上,只是恼恨那几个刁奴竟敢无视自己堂堂尚书的权威,还将这等丑事闹得让外人知道了。
他本道等明华容回府后随便找处偏院让她住下,等哪天得空了再去看她,万没想到居然有人让明华容直接来拜见自己。
明守靖揣着心病,生怕明华容说出受奴仆欺凌之事,让自己面上无光,便抢先说道:“卢大人,这是我大女儿,自幼身体不好,一直在别庄静养。现下好些了,我便将她接回京来——华容,你也太不知礼了,这位是礼部尚书卢大人,你不着人通报一声就进来,这般唐突冲撞了卢大人,还不快赔礼道歉!”
说到后来,明守靖简直是声色俱厉。
明华容早料到他会粉饰太平,闻言并不气愤。听到那老者竟是礼部尚书后,并不害怕,只恭敬道:“是我唐突了,一心只想来给父亲请安,却忘了有外客在。”
说着,她向卢尚书款款行下礼去:“卢大人,小女子并非有意冲撞,还望您宽恕则个。”
“明尚书言重了。侄女不顾车马劳顿,一回府就先来给你请安,正是她纯孝之心。我不过恰逢其时而已,哪里谈得上冲撞。”卢尚书连忙虚扶一下,示意明华容起身,接着又称赞道:“侄女气度清华,进退有据,可比我家那野丫头强多了。明尚书,教养出这般好女儿,你真是好福气。”
这话并非虚言客套,卢尚书因相貌天生刻板,又兼常年神情肃穆,生性严苛,漫说闺中女子,就连朝中品级低些的官员们见到他都有些战战兢兢。明华容初次拜见他,却能毫无惧色,且举手投足仪态天成,自然给他留下了良好印象。
卢尚书掌管礼部,在礼仪方面要求最是严苛,帝京中得他称许的大家闺秀,明华容还是头一个。明守靖顿时面有得色,口中却谦让道:“哪里哪里,只怕卢兄太过夸奖,让这小丫头得意忘形了呢。”
两人又客套几句,明守靖苦留卢尚书用过晚膳再走,卢尚书说自己最近在服药,不便在外用饭,坚辞去了。
明守靖将人送走,回来看着明华容,想到卢尚书刚才称许的话,顿时觉得她顺眼了许多,和颜悦色道:“你连日赶路也累了,先回房歇息吧,为父改日再同你说话。”
“多谢父亲。”明华容脸上却显出几分为难:“可是刚刚带我过来的嬷嬷说有事先走了,我……我不认得路,父亲能否派人送我回去?”
“带你过来?”想起刚才的事,明守靖心中再度生出不悦。官场和内宅争斗的手段,有时候极为相似。假若明华容是个一身村气上不得台面的人,她的出现岂不是令自己丢脸?若是她再将庄子上的事吵嚷出来,那更令人难堪。
事实上,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这个放养长大的女儿竟会如此知礼,连卢尚书都要称赞一声。其他人肯定都认为明华容定是个粗野丫头。由此可见,将她带到这里的那个人,是存心要让自己没脸。
意识到这一点,明守靖怒气直冲脑门:这帮下人真是反了!就连在府里伺候的都敢算计自己。他铁青着脸问:“是谁将你带到这里的?”
“这……”明华容回忆一下,说道:“那位嬷嬷说她姓许。”
明守靖立即唤来小厮,怒气冲冲地吩咐道:“将这府里姓许的嬷嬷都带过来!”
很快,一名体型福态,左太阳穴边生了颗大黑痣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向明守靖弯腰行礼,恭声说道:“老爷,人都带过来了,就在侧厅。”
“你跟管家出去认一认,刚才带你来的是谁。”明守靖向明华容说道。
早在明守靖吩咐将人带来时,明华容就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但当明守靖真说出来后,她心中依旧不可避免地痛了一下:众所周知,大户人家府内势力复杂,连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人都要小心翼翼,不敢轻触雷池。明守靖却为了一时怒气,想也不想便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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