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得,祁老留线索不会浮于表面。”黎希颖把射灯头拉近翡翠屏风,拿起一块放在光源的上面。光线透过屏风,可以模糊地看到玉质内部的纹路和很多日常光线下看不到的瑕疵。
“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嘛。”滕一鸣说。
“这屏风看起来为什么油腻腻的?”秦思伟嘟囔了一句,“希颖也喜欢戴翡翠,但她的首饰都是那种很透亮的玻璃光泽。这套屏风么可能我形容得不对,但就是一种油滑的感觉。是因为翡翠的档次不同吗?”
“天然的翡翠是有玻璃光泽的。”祁向君说,“当然屏风的地子透明度不够,颜色不浓,自然没有高档首饰那样漂亮。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屏风上打了一层蜡,蜡层有些厚,于是会有油润的感觉。”
“说起来真是这样。”雷涛干脆脱下手套摸了摸屏风,“蜡打得很厚啊。是梅东元近期给它们做过保养?”
“我觉得不是。”滕一鸣用指甲小心地划了划屏风的边缘,“这蜡层老化得挺厉害,有些地方开始发白了。嗯,秦队长不提我还没太在意,这屏风上的蜡是比一般的玉器厚不少。”他又轻轻抠了抠祁向君保管的那一块,“这块也是一样。老祁,是你打的蜡?”
“它到了我手里以后就没有再打过蜡。”祁向君说,“我不敢动它,生怕破坏了什么原有的东西。梅东元应该也是和我一样的思维方式。”他不愿意再称梅东元为老师,但还不习惯直呼其名,“我跟你们说过。玉牌会在我的手中,是因为我叔叔让我把它送去清洗然后打蜡。他说他会给玉器师傅打电话提具体要求,我不清楚这蜡层的厚度是不是他的要求。你们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说不好”雷涛踌躇,“不如我们先把蜡层去掉吧。这么厚,蜡质又老化了,有些地方显得脏兮兮的,可能会盖住一些细节。”
“那得费点工夫了,因为除掉蜡层之后还得清洗和重新抛光。”祁向君把屏风从木架上拿下来,换上塑胶手套,戴上口罩,打开旁边的一个柜子。
滕一鸣主动提出帮忙,祁向君求之不得。其他人插不上手,干脆退出工作室,到外间的沙发上稍事休息。
一开始就不顺利,让雷涛感到双手在空中乱抓一般的无力,心静不下来。他从祁向君的书柜里抽了两本介绍古代书画的著作,随手翻了翻但根本看不进去。祁雪明对侄子说,一切都在屏风里。这句话颇为耐人寻味。雷涛一直觉得,图案可能是关键,因为如无必要,祁雪明不会耗时耗力地雕刻出那样复杂的图形。但现在想一想,或许那只是障眼法,因为祁雪明不管留下什么线索,都必须防备被同为大行家且博闻强识的梅东元看出破绽。
梅东元和他是几十年的朋友,十分熟悉他的性格、爱好和手艺上的特点,所以祁雪明必须另辟蹊径,在老朋友想不到的地方下手。那会是什么呢?屏风里刚才黎希颖已经用透射光照过屏风,虽然因为蜡层的缘故有些地方比较模糊,但他们都没看出什么不妥。他泄气想,也许真是自己想歪了。
坐在沙发另一边的黎希颖和秦思伟打开电脑在网络上搜索资料,查看石蜡和玉器上蜡的各种文献。两个人的肩膀自然地靠在一起,不知为何勾起雷涛心底的一丝苦涩。有些人、有些事,一旦擦肩而过就永远不会再和你有交集,但错过和遇见一样,来去不由人。有些时候,不是不想把握机会,只是踮起脚尖也够不到那根希望的稻草,或者不敢去承受可能惨痛的代价。所以有些错过是身不由己,有些其实是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得接受它的结果,只不过洒脱地挥挥手是太高的境界,说着容易做着难。
“这些资料千篇一律,都没什么用。”秦思伟流露出些许失望。
“可能是咱们跑偏了。”雷涛语带懊丧,“梅东元琢磨了九年都没结果,不太可能让我们一招制胜。”
“没关系,换个思路慢慢来。”秦思伟反过来安慰他,“我们破案时走弯路是常事。”
“我倒觉得思路没错。”黎希颖合上电脑,“上蜡太厚不仅画蛇添足,也影响了屏风的美感,祁雪明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只能解释是故意为之。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雷涛摇头,“想不出来。”
“那咱们换个角度。”秦思伟问,“石蜡太厚的翡翠,在检验时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现象?”
“这个么”雷涛思索,“石蜡的厚度可以从红外线的吸收峰值看出来,厚度不同峰值不同。还有就是在紫外线下可能有明显的荧光。嗯,以前的B货翡翠之所以可以用紫外线检验就是因为填充的树脂或者石蜡很厚,对紫外线对啊,紫外线!”他拔腿跑进工作间,问祁向君有没有紫外线灯。
“在这里。”祁向君摘下手套,从抽屉里找出一支紫外线手电筒。
“你要干啥?”正在用软布擦拭一块屏风的滕一鸣问,“我们这刚搞定一块牌子。”
“我用紫外线检查过玉牌。”祁向君说,“很强的蓝绿色荧光反应,但是情理之中嘛。其他的就没看出什么了。”
“但是现在把蜡层去掉,不会有那么强的荧光了。”雷涛关上灯。祁向君找出几副护目镜分给大家。
雷涛用紫外线照射翡翠屏风的正反两面,微弱的蓝绿色荧光已经很难用肉眼分辨,只是图案的一些沟壑处仍有残留。但是他反复扫了几遍,预想中的效果却并没有出现。难道真的是搞错了?他长叹一声把手电筒扔在桌上,转身想去开灯被黎希颖拽了回来。
“还没检查完。”她捡起手电筒,一手把玉牌立在桌上用电筒照射它的上部边缘,然后俯身检查侧面。光斑在玉牌左侧边缘靠下的部位停住了。大家靠近观察,看见四个微弱的黄绿色光点。每个光点的直径只有一毫米左右,因为有残留的蓝绿荧光的干扰,看不太清楚。
“原来在这里。”雷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如果蜡层太厚,这些光点就更加难以辨识,又是在看起来光滑平整的侧面下方,很容易会被忽略掉。
“好像是文字,但太小了认不出来。”祁向君眯起眼睛观察。
“不要紧,拍下照片用软件处理一下就好。”秦思伟去外间拿来公文包里的相机。
祁向君和滕一鸣有了干劲,继续动手除掉了余下的三块玉牌的蜡层。果然在第二块玉牌的左侧同样的部位,以及第三、第四块玉牌右侧对应的部位又找到了淡黄绿色的荧光斑点。雷涛推测祁雪明当年用了极细的刀具在屏风侧面刻出了很浅的字迹,然后用对紫外线有反应的树脂将它们填平,方法其实与加工B货翡翠类似。然后祁雪明用蜡层将屏风包裹起来,掩盖了本就很难识别的痕迹。这也就是梅东元和祁向君多年来一直研究屏风,但没找到线索的原因。
将光斑的照片输入电脑,去掉荧光的干扰然后放大,用软件补偿清晰度后,可以看清四块屏风上依次使用篆体雕刻的“西园雅集”“曲水流觞”“竹林七贤”和“会昌九老”。果然是四个历史典故,也是历代艺术家进行绘画和雕刻时常用的题材。
宋元祐年间,京中文人学士拥戴文豪苏轼为文坛盟主。众多文人墨客云集于驸马都尉王诜的府第西园。王诜请来画家李公麟把自己和友人们吟诗作画的场景描绘出来,取名《西园雅集图》。原作中有主宾十六人,加上仆从共二十二人。米芾为此图作记云:“水石潺湲,风竹相吞,炉烟方袅,草木自馨。人间清旷之乐,不过如此。嗟呼!汹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岂易得此哉。”历史上很多人认为“西园雅集”可与晋代王羲之“兰亭集会”相媲美。
兰亭集会便是“曲水流觞”的出处。晋永和九年三月初三,会稽内史王羲之与亲朋谢安、孙绰等四十二人在兰亭修禊后,在兰亭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置于溪水中,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浮水而下,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并饮酒。王羲之将大家的诗集起来,挥毫作序,乘兴而书,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曲水流觞”自此成为儒风雅俗,一直留传至今。
“竹林七贤”的故事相对来说更加广为人知。三国曹魏晚期,一些文人雅士不愿与昏暗的政治同流合污,纷纷退出官场,过着纵情于山水之间,放荡不羁的隐居生活。当时有山涛、阮籍、嵇康、向秀、刘伶、阮咸和王戎七人,属于志同道合的友人,常于竹林聚会,或饮酒清谈,或吟诗抚琴,世称“竹林七贤”。
“会昌九老”的典故则与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有关。唐会昌五年春,白居易、胡杲、吉皎、郑据、刘真、卢真、张浑、李元爽、释如满等九位老人相聚洛阳履道坊的白居易居所,欢庆“尚齿”之会,畅饮狂欢之际赋诗画画。白居易作诗云:“雪作须眉云作衣,辽东华表鹤霜归。当时一鹤犹稀有,何况今逢两令威。”据记载,这次聚会的宾客中年龄最大者一百三十六岁,最小者七十四岁,平均九十一岁。“会昌九老”被认为是当时文人士夫致仕后悠闲而富有情趣的生活写照,为后世所仰慕。
“这四个故事有相似之处。”雷涛琢磨,“比如宾主风雅的聚会,创作诗画、畅饮美酒的乐趣,自由欢乐的氛围这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简直就是字谜嘛。”滕一鸣猜测,“也许四个词重新排列组合或者有什么隐喻。又或者”他伸着手指头在屏风上指指点点半天,“唉,我说,这上面的人数和传说中的对不上嘛。”
“作品未必全部写实。”祁向君说,“就是取个大概的意境。再说,以同一个典故为题材的作品很多,每件都会有些差异。”
“我是说,会不会这是一个线索。”滕一鸣问黎希颖,“大小姐,你不是懂密码什么的吗?会不会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