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房子即将出售。
除了这几个较特殊的地方外,这栋建筑物和外面街道两旁的房子并无太大差异。一样的台阶,一样的露台,一样的大门,一样的蕾丝窗帘。我不禁有些纳闷:“为什么是这栋房子?为什么悲剧会选择在此上演?为什么不是1405号或对面的房子?为什么不是发生在另一个社区?”
一张张相片带领我慢慢接近那栋屋子,像显微镜一样慢慢调高。接下来的照片拍的是屋里的情况。再次,我又被屋内的摆设吸引了。小小的房间,廉价 的家具。老旧的电视。一个客厅。一间餐厅。一个墙上贴满海报的男孩房,床上有一本书扔在那里,书名是《世界如何动作?》我感到又一阵的伤痛,怀疑这本书是 否真能解释这个世界的问题。
玛格莉特·爱德基一定很喜欢蓝色,屋里每一扇门和木头窗框,都被漆上了明亮的蓝色。
最后,是死者的相片。尸体倒在入口左侧的一个小空间里,由此可通往第二间卧室和厨房。从厨房的方向看去,我看到一张餐桌,上面铺着塑胶垫。在玛格莉特陈尸的地方,只摆了一架电视、一张沙发和一座餐柜。她的尸体就倒在这些家具中间。
她仰卧着,两腿外张。她身上的衣服好端端的,但是运动服上衣被拉了起来,遮住脸部。她的双手腕被凶手用运动衫紧绑,手肘向外,高举过顶。这个姿势就像初次登台演出的芭蕾舞者。
在她胸前有道长长的刀伤,但是皮开肉绽的血腥场面经过照相机拍摄后,看起来就没那么恐怖。在她原本左乳房的位置,被凶手反复切割而形成一块深 红色的方形区域。在这个方块区域的转角处,便是那道笔直往下的纵长伤口。这个伤口使我想到会在马雅人头颅上见过的环锯现象,但是凶手这样做却不是为了减缓 受害者的痛苦,也不是为驱赶她体内的幽灵。就算这样做是为了释放某个被囚困的心灵,也不会是这个女孩的。玛格莉特·爱德基被当成宣泄口,是凶手扭曲、丑恶 灵魂寻求发泄下的牺牲品。
她的运动裤被扯下到膝盖的位置,裤子的松紧带绷得很紧。血从她双腿间流下,在她身体下方积成了一滩血池。在她死时,脚上仍穿着运动鞋和袜子。
我一语不发,把照片和公文封还给查博纽。
“很恶心,对不对?”他问。
“的确是。”
“说不定他是个该死的外科医生。一个真正在刀口上嗜血的家伙。”他摇着头说。
我正想回答,然而此时但尼斯已拿着X光片进来,一张张夹在看片盒上。他抖动x光片,发出来的声音就像远处传来的雷鸣。
我们一张张检视X光片,从左至右,从头至脚。头骨的正面和侧面都显示多处伤痕,至少肩膀、手臂和肘骨还算正常。但是当我们看到腹部和骨盆的位置时,每个人都惊讶万分。
“真该死!”查博纽说。
“我的天啊!”
“他妈的!”
在x光片上,玛格莉特·爱德基的腹部深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物品。我们全盯着它,说不出话来。只有一个解释,这个东西是被人从阴道塞进去的, 而且塞的力道十分强劲,往上直达大肠,所以刚才从外部才没有发现。我看着这个东西,感到腹部一股火热,便不由自主地抱住腹部,心脏快狂跳出了胸腔。出现在 X光上的,是一座人形雕像。
这座雕像嵌在骨盆腔内,在x光片上,它的剪影和附近的器官形成强烈的对比。在反白的内脏器官间,这座雕像一脚向前,双手略张,似乎是一尊神像。雕像的头微微下垂,就像旧石器时代的维纳斯雕像。
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无语,整个房间一片死寂。
“我知道这座雕像是什么,”但尼斯说。他报报眼镜,表情十分伤痛,脸上的肌肉快拧成了一团。
“你们都知道的,那是圣母玛莉亚。”
我们一齐把头转回X光片上。这个凶手不但残酷下流,而且亵渎神明,已不是丧心病狂所能形容的了。
“那个该死的狗杂种!”查博纽怒骂道。
他的激动让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大场面看多了的重案组的刑警,竟然有如此大的情绪反应。他刚才一路看过验尸过程,不知道是不是到现在才受到 这座雕像的刺激而爆发,还是单纯只是因为自己的信仰受到侵犯。和多数魁北克人一样,查博纽无疑从小便受到天主教教育,平日的生活都和教会密不可分。然而, 尽管我们的信仰不很坚定,但是宗教的影响仍残留在心内深处,对圣像仍抱持十分崇敬的态度。一个人也许不愿佩挂圣像,但要他把圣像烧掉,他也不愿意。我很了 解这点,尽管生长的城市不同、国别不同、语言不同,但基本上我们都是同一个部族。这种遗传性的信仰是难以抹灭的。
大家又沉默许久。最后,拉蒙斯开口了,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我不知道他对眼前这件案子是否看出关联性。我自己也不确定。虽然他用温和的语调说话,却把我心中所想的事完美地表达出来。
“查博纽先生,我觉得你和你的搭档应该与我和布兰纳博士开个会。你们也知道,这件案子可能会与别的案子有所关联。”
他停了一下,心中盘算了一下日期。
“今晚我大概都会待在解剖室,明天又是假日。我看,星期一上午如何?”
查博纽警探看着他,又看看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拉蒙斯的意思,或是他根本没有想到其他案子。显然克劳得尔根本没有对他提起我的看法,如果有的话,查博纽就不会有这样的态度。
“呃,好吧。我一有空就会来找你。”
拉蒙斯一脸阴郁地瞪着查博纽。
“好吧,好吧。”
我们一定准时到。我现在得回命案现场了,如果克劳得尔过来,麻烦告诉他我大概晚上8点会回到局里。”
他狼狈地说,在对拉蒙斯说话时,忘记把语言转回法文。看来他与他的搭档有一番长谈了。
查博纽一离开,拉蒙斯便继续进行验尸工作。接下来的都是例行程序。把死者胸部切开Y字形开口,摘下器官,称重、切片和检查。他测量那个雕像的 位置,评估内部的损伤,并用文字记录下来。丹尼尔拿手术刀切下死者脑门一小片头皮,又把死者的脸扶正,头部后仰,然后拿电锯摘下一块头骨。电锯发出呼啸的 声音,一阵骨头的焦味弥漫整个房间,我不由得后退一步,屏住了呼吸。死者的大脑仍十分完整,表面覆盖一层胶状的保护层,光骨得像一只黑色水母。
我知道拉蒙斯的报告上会写些什么。被害人是一位健康的年轻女性,没有任何明显疾病症状。然而,在今天,却因受某人以钝器重击头部,造成头盖骨碎裂,脑血管破裂。至少重击五次。凶手还把雕像塞入被害人阴道,取出部分内脏,然后割下她的乳房。
一想到她所经历的,我便打了个寒颤。她阴道受到的伤害是在活着的时候造成的,肌肉撕裂造成大量出血。也就是说,当那座雕像塞进去的时候,她还有心跳。那时她还活着。
“告诉丹尼尔你要什么东西,唐普。”
我出了神,没注意听拉蒙斯在说什么。他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他已做完勘验,提醒我要取一些骨头样本。死者的胸骨和前肋骨已被切开。我告诉丹尼尔,要他先把死者送上楼清理干净。
我上前一步,检视死者的胸腔。在上腹部靠近脊椎的两侧,有无数细微的切痕。在脊椎的胶质护膜上,这些切痕呈现细长条状。
“我要从这里到那里的脊椎。肋骨也要。”我指著有切痕的断片说:“把这些送到但尼斯那里。要他清理干净,不要用热水烫。要小心搬动,不要用任何利器触及它。”
他听着,戴着手套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当他伸手把眼镜扶正时,他的鼻子和上唇全皱在一起。他不断地点着头。
丹尼尔听我把话讲完后,转头看着拉蒙斯。
“然后结案?”他问。
“做完后就结案。”拉蒙斯回应道。
丹尼尔去做了。他会切下部分骨头,然后用别的东西代替,再封起来。之后他会把头盖骨放回去,重新调整脸部皮肤,把手术刀割开的伤口缝合起来。等他全部完成后,玛格莉特·爱德基就会看起来像没被动过一样,可以等待下葬了。
我回到办公室,打算在回家前,先把脑海的思绪整理一下。15楼的人全都下班了。我坐在旋转椅上,把脚搭在窗台,看着窗外的河景。在靠近我这边 的河岸,米罗工厂古怪的灰色建筑配上平行的格架钢骨,看起来就像个异形怪物。在这栋水泥厂房后,一艘船缓缓沿河上行,在傍晚灰暗的暮色里,船上的灯光已难 以辨认。
这栋建筑也是完全沉静,但是这股幽静却无法让我放松。我的思绪像河水般黑。也许那栋建筑里也有人正看向我这里,有人和我一样孤寂,一样在工作一整天后感到身心俱疲。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电话的铃声响亮而刺耳。
昨晚我并没有睡好,又一大早在6点30分就起床。我应该感到很累才对。然而,我现在只感到焦虑。
七
在驾车过去的途中,我的心情如空中飞人般上下摆动。天空已全黑了,但是整座城市充满了灯火。公寓房屋的窗户发散着柔和的灯光和电视机闪动的蓝光,直直 射人夏日的夜晚。人们搬了椅子出来坐在阳台上和庭院中,享受这令人愉悦的夏夜时光。他们闲话家常,吸饮冰凉饮料,把白天的暑气完全消散,换得傍晚一身清 凉。
我暗自羡慕他们悠闲的家居生活,很想赶快回家,和博蒂共享一块鲔鱼三明治,然后好好睡一觉。虽然我不希望戈碧出事,但我总觉得她可以自己坐 计程车回家。她总是那么歇斯底里。不过,能听到她的声音总是好的。我既担心她的安危,又痛恨在这个时候去缅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