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感叹的心情,在车门附近注视着那两人好一阵子。然后,拿出《爱的毁灭》(L'Abbesse De Caotro)读了起来。
猛然回神,国雄大哥就在我眼前。
我们四目相对,年近四十的脸庞露出小孩子做坏事被逮个正着的表情。接着,他微微点头,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顿时缩短。电车驶进上野车站的月台,在停车前的短暂时间,国雄大哥一语不发,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他一定觉得度秒如年。
那女人学国雄大哥朝我微笑,她穿着一件相当合身的白色短大衣,年纪约莫三十岁吧。
两人一下车,国雄大哥马上在她耳边低语。
(那女孩是熟客的女儿。)
国雄大哥说的大概是这句话吧。
两人的背影被涌向JR的人潮吞没,我搭的电车随着铃声启动。
如果要回到“角屋”,应该继续搭下去。他肯定是要送她回家。
国雄大哥还是单身汉,看来,他不会像伊莉莎白一世【注】那样说:“我和工作结婚了!”我总觉得那个女人一定会成为国雄大哥的贤内助,说不定明年就能在“角屋”的店头看到国雄大哥用脸颊磨蹭着新生宝宝。
【注】:Elizabethl,(一五三三~一六O三),都铎王朝第五位也是最后一位君主,名义上的法国女王,终身未嫁,被称为“童贞女王”。
□ 4 □
“洗澡很容易,但要将过程写成文章却难如登天。”这句话应该是芥川龙之介说的。撇开怎么写,家里洗澡最“快”的女人是我。
相对地,洗最久的人是四月出生的姊姊。
我曾经对母亲大人说:姊姊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出生,可以慢慢洗,我在寒冬出生,所以要赶快洗。结果母亲大人回我一句:就是因为天气冷,才要慢慢洗来暖和身体啊。
就现实面而言,洗澡时间当然与头发的长短呈正比。我把原来的短发剪得更短,所以洗头根本不用花多少时间。
洗发、润发迅速解决,用毛巾裹好头发,把手伸出去打开热水器开关,热水器轰地发出地牛翻身的声音点燃。
然后,我将变美的十九岁身体浸入浴缸中。
轻闭双眼。
热水从前面涌出来,我不停地用双手搅动洗澡水,好像在跳舞,一边持续这个机械性动作,一边思索,“明年的现在,我在做什么?”
在高三考大学的那一年过年,我也像这样让热水淹过下巴,闭眼思考明年未知的事。
届时无论外貌变得怎么样,“变化”都在前方等着我。从十九岁进入二十岁,在我眼前的大概是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吧。
我摆动双手,上半身不知不觉地跟着摆动,虽然不至于像跑步那么激烈,但随着肢体摆动,可以感觉得出这是一副成熟的身体。我泡进浴缸,心想,应该没有女人不喜欢自己的身体吧?于是轻轻地睁开了眼。
热水器的运转声停了下来。
我将手由上往下拨动,小小气泡从微红的指尖浮出水面。
我交抱着胸部。 棒槌学堂 · 出品
然后,在水蒸气中想起了藏王温泉的白色泉水。我对滑雪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知道现在的藏王是什么模样。游仙馆那位一丝不苟的姊姊,如今也忙着工作吧。我想像被白雪覆盖的温泉区。
“好冷好冷。”
我一穿好内衣,立刻里上浴巾,抱着睡衣走到厨房的暖炉前面。父亲躲在书房里。
即使寒流来袭,我家仍然将就着使用电暖炉,但到了十二月,还是得请出布满灰尘的煤油暖炉。室内暖和得几乎能吃冰淇淋,好温暖,我放心地穿上不合时宜的衣服。
我裹着浴巾,再度擦拭着只穿内衣的身体,母亲大人说:
“对了对了,摄影机、摄影机。”然后看着我。
“什么?”
“可以拍吧?”
这才明白母亲大人指的是操作摄影机。我像个僧兵把浴巾披在头上,一面使劲地擦头发,一面“嗯”地点点头。
父亲在几年前买了一台摄影机,拍下了念大学的姊姊和念高中的我,不过这时候才拍下孩子的成长期也未免太晚了吧。摄影机只用来捕捉家庭生活的片段,后来就很少使用,一直放在盒子里。
“小町家孙子念的幼稚园下星期要举办圣诞节同乐会。”
“原来如此。”
小町家是我们隔壁邻居,送我们甜梅干的就是小町阿姨。
“听说去年她儿子有空,还拍了录影带。”
我边穿睡衣边应道:“今年没空了吧?”
“是啊是啊。”母亲大人笑道:“她媳妇不太会操作那台机器,后来好像弄坏了”
“嗯、嗯。”
我打开吹风机的开关。
“小町太太问我,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把摄影机借她。”
我边吹头发边说:“所以你就回答:‘顺便连我女儿一起借你好了。’”
“真聪明!”
“嗯。”
“她说是二十一日,反正你已经放假了吧?”
“是啊。”
大学从十七日开始放寒假。
“怎么样?”
“随便啊。我去看看小碎步要表演什么。”
小碎步是我家替小町家金孙取的昵称。
看着别人的小孩成长,总是感觉特别快。明明不久前才出生,某天就看到他鼓着红通通的脸颊,迈着小碎步和母亲在路上走着。我以惊讶与一种感动提起这个话题,从此以后,小碎步就成了他的昵称。
匆忙的十二月份,看看孩子们天真无邪地唱歌或演戏也不错。
再说,小碎步念的是姊姊和我都念过的幼稚园,我已经好久没踏进那栋建筑物了。
说不定这将是一趟时光之旅。
□ 5 □
二十一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小町家的媳妇开着小轿车载我到幼稚园,小碎步坐在副驾驶座动来动去,我身旁坐着小町阿姨。
窗外是晴朗的好天气,蔚蓝天空到处飘着像碎绵花般的浮云。
我下车走进园内,感觉景物一点也没变。幼稚园的所在位置与车站相反,我不会特地造访,难得从前面经过也不会往里面瞧。
童年时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若要讲得夸张一点,对我而言就像飞鸟时代(五九三~七一〇年)。尽管如此,那栋建筑物依旧,攀登架等游乐器材和摆放的位置改变了,但其中仍有熟悉的景物,不过一切像是被施了魔法般缩小了。
距离同乐会开始还有一点时间。
我一手拿着摄影机信步而行,感觉原本宽敞的学园变得很狭窄,令人不禁怀疑,这里真的办过运动会,有足够的空间赛跑吗?
当我看着这些不可思议的景物,盯着洗脚区低矮处的水龙头时,有人叫我。我回过神来,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孔从窗户看向这里。
“南老师。”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她是我念幼稚园的班导,我们竟然还记得彼此,并为此开心不已。
“您都没变耶。”
“哪有,老了好多。” 棒槌学堂 · 出品
或许老师说的没错,但是看在我眼里,她仍像以前一样年轻漂亮,我真的吓了一跳。
“那时候的那些老师,现在只剩下我了。”
在孩子的眼里,老师都是“大人”。南老师的小孩比我们低一年级,所以南老师当时大概快三十岁吧。这么说来,她现在约摸四十五岁了。
“有人结婚就离职了,有人到小学任教。不过说话回来”
老师眯起眼,好像阳光太刺眼。
“你长大了耶。”
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大概是因为我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理所当然吧。
老师说了声“同乐会要开始了”,便走进教室。
我也走进玄关,在摆着各种鞋子的角落放下我脱的运动鞋。这栋双层楼的钢筋建筑物丝毫没变,一进门有两间大教室相连,充当这类活动的场地。我打开了门。
大片窗玻璃上贴着罗纱纸,明亮的光线从缕空的星星或花朵图案透进来,闪耀着黄、红、蓝、绿色光芒。微暗的房间里,有一面神秘的彩绘玻璃。
我的心绪霎时穿越了十几年的时光。
在那个神秘房间的中央,有一道用来隔间的折叠帘,对面有一群情绪亢奋的孩子。
个性比男生强悍的美沙由于太兴奋差点笑出来、有点感冒的小四轻声咳嗽、爱漂亮的真纪子生怕弄脏袜子和领口、小惠用鼓槌轻轻敲打肩膀,一个低着头、紧抿双唇的沉默女孩站在队伍边缘。
小町家的媳妇对我招手。
我一边向她点头致歉,一边穿越观众席,坐到她身旁。
观众席的前半部是座垫,后半部是椅子。那张椅子放在最前面,那个位置最适合摄影,小椅子十分具有幼稚园特色。
“真是不好意思。”
我一架起摄影机,小町阿姨再度说道。
“圣诞节同乐会开始——”
随着孩子们活力充沛的声音,折叠帘倏地往左右拉开。
□ 6 □
一开始是歌唱表演。孩子们头戴圣诞节的三角帽.脖子上系着以别针固定的同款蝴蝶结,齐声高唱(Santa Claus ing ing)。
小碎步化身为歌剧《长瘤的老爷爷》里的一名老爷爷。在旁白说出“快,睡吧”之后,他便躺在地上。这是幼稚园的戏剧表演,所以剧情里并不会出现坏爷爷的角色。故事一开始就有两位老爷爷一起上山,两位都是心地善良的老爷爷。
两人一睡着,便出现了一群小鬼,而鬼魂老大由老师饰演。
一群小鬼带着老爷爷载歌载舞,只有老师在一旁拍手叫着“噢,有趣、有趣”,小鬼们一脸无聊透顶,观众席则反应热烈。另一出歌剧是《彩衣吹笛人》,这出戏也是以喜剧收场。除此之外,小碎步在演奏方面负责木琴。话虽如此,并不用敲出旋律,只要在重要时刻用琴槌敲出叮咚声。
在才艺表演结束后,灯光转暗,化身为火精灵的女孩穿着白衣出场,将烛火分给众人。我的摄影机显示不光线不足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