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老瑞的差事办的并不顺当,没多会子,他和一帮佛郎机和昆仑奴便满脸尴尬地就回来了,后头跟着一群穿儒衫的商人,再后头,哭哭啼啼的妇道人家成群结队。
得了消息的苏州丝绸大户们在宏善人和黎长者的主持下,以破釜沉舟的态度先把家眷召集起来,然后,有功名的穿上儒衫,没功名的也要拿出以前官府表示奖励的证据,实在什么都没的,花钱买本蓝皮子的太祖皇帝《明大诰》,然后便坐等郑国舅的人上门,可手底下业已派出得用的奴仆,往苏州知府衙门、河道、按察司等各个衙门去了,总之,一定要把那郑国舅纵私枉法的事儿揭露出去,这大明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一个国舅,居然也拿人?居然也审案?
乖官瞧见了这阵势,顿时心中冷笑,这些丝绸大户,还真是会猪八戒倒打一钉耙啊!他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身后菅谷梨沙早扶正了的小马扎上头,“梨沙,给我捏捏肩膀。”菅谷梨沙脆生生喊了一声哈耶,伸出小手就给乖官轻轻捏起肩膀来,而乖官则半眯着眼睛,摆出一副纨绔的架势,对方既然如此场面,那正经路数便用不起来了,既然如此,对这些人也没甚好客气的,就用仗势欺人的手段罢!让这些人也尝尝被七十码的滋味。
“在下宏淼南……黎易常,添为苏州织造行业之首,见过国舅。”宏善人和黎长者带着一帮丝绸大户在乖官前面十数步站定,倒是彬彬有礼,对郑国蕃弯腰一礼。
“怎么?你一干人等都不跪么?”乖官慢条斯理,宏淼南和黎易常两人脸色一变,宏善人当即高声叫道:“郑国舅,别人畏惧你,我宏淼南可不怕,在下也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只跪君父,你算什么!”
“给我掌嘴。”乖官大喝了一声,瑞恩斯坦本就因为差事没做好,这时候正羞愧呢!听见国舅爷一声喊,当即数步走过去,伸手拽过宏善人,一抬手,啪一巴掌就扇了上去。
瑞恩斯坦身上穿着米兰式的盔甲,米兰当时制造盔甲业已有相当的规模,只需要把事先准备好的铁板剪敲出盔甲式样来就行,盔甲店也从铁匠铺的招牌变成了钣金店,两三天便能制作出一具打磨得光彩照人的盔甲,可谓流水线的典范,这时候米兰最盛行的行业就是盔甲出租了。
他手掌上套着的可是铁手套,这一巴掌上去便可想而知,顿时扇飞了数颗牙齿,把宏善人脸颊都给扇得肿胀变形了。
黎长者脸色大变,高声道:“郑国舅,你……你这是何意?”
而瑞恩斯坦这个武装到牙齿的铁甲罐头业已把宏善人按得跪倒在乖官跟前,宏善人要挣扎,哪里挣扎得过前马耳他骑士,何况人家还穿着一身铁甲。
弹了弹指甲,乖官对菅谷梨沙道:“带些人去把后面那些女人拦下来,谁要乱闯的,乱骂的,掌嘴。”梨沙点了点头,转身就带着一群早合少女队,一下便把那些丝绸大户们家中的妇道人家给围困了起来,有些妇人要撒泼,早合少女队们都是手上杀过人的姑娘,哪里吃这些妇人这套,几个大嘴巴子一扇,当即就吓唬住了这群女人。
“我有功名在身。”宏善人依然不服气,含糊不清地喊着,而黎长者虽然老奸巨猾,可还有一句话叫做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何况年纪老大的,往往更加怕死,这时候心中却是后悔了,万万没料到,这郑国舅居然如此之愣头青,至于其余那些丝绸大户们,本就是因为宏、黎二人而聚集起来的,看两人一个被打一个无话,也讷讷不敢言。
“功名在身?”乖官冷笑,“功名可保不住造反的人啊!瑞恩斯坦,你说在这宏善人家中搜出几副铁甲,是不是啊!”瑞恩斯坦心领神会,当即大声道:“大都督,这人家中藏了十数副铁甲,肯定是要造反,应该满门抄斩。”
黎易常目瞪口呆,周围那些百姓也被国舅爷这明目张胆陷害人家的纨绔行为给惊住了,这,这也太流氓泼皮手段了,可是,为何我瞧着就这么解气呢?
乖官冷笑着就道:“私藏铁甲,聚众造反,宏善人,黎长者,你们两个倒是说说,你们这些人,该不该死啊!”
第255章 死生尽在反掌间
所谓贼咬一口入木三分,何况是当朝最牛逼的国舅撕破脸来咬一口,一时间,宏、黎二人悔得场子也青了,真是何苦得罪此人,但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他二人一个号称宏半城一个号称黎半城,掌握着苏州最大的丝织买卖,难不成任人宰割么,这却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乖官又说了一句话,顿时又叫两人瞧见了曙光,只见他慢条斯理道:“不过本都督属下人手维持本地数万人治安,也半日了,劳累不堪,或许有看花眼,也是可能的。”
这句话真是从地狱瞧见了天堂的曙光,两人顿时又惊又喜,至于被扇了嘴巴子,丢了面子,这些都在其次,性命要紧啊!黎易常当即道:“大都督在上,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请受在下一拜。”说着推金山倒玉柱,年过六十的人了,亦是有秀才功名的,居然硬生生当众跪下给十四岁的小官磕头,态度言辞亦谦卑如此。
乖官一瞧,心中大喜,有门儿,当即变了脸,“老先生快快请起,折煞小子了。”变脸之快,让周围人目不暇接,大部分人瞧不出名堂,有些人隐约猜到些,心中便暗叹,果然,当官的无好人啊!似我这般,即便给个官儿做,怕也做不好,不是送了别人的性命,就是送了自己的性命。
乖官的话,其实隐藏的含义就是,本都督也有用你们的地方,就看你们识趣不识趣了,而黎易常当机立断,顺着国舅爷递过来的杆子就往上爬,那意思分明就是说,大都督,您在上,我们在下……尊卑一定,这话还不好说么!
这时候,乖官就冲周围大声喊道:“东城和北城的约老乡老何在?”人群中一阵儿低声议论,半晌,推出来几个老头。
大明朝乡约制度可说是初级阶段的民主议事,其中之复杂,非一言两语说得清楚,总之一句话,若论民主,西方诸国给大明拎鞋都不配。
不过,在乖官看来,这大明的乡约有个最大的弊端,乡老约老们所谓年高德劭,老年人怕死,没有干劲,再说,哪儿有老人家赞成儿孙去闹事去造反的,故此到最后往往被别人摘取了胜利果实,譬如苏州织工闹事,这些人平日里头都以乡约聚集,邻里之间有事,便请年高德劭的乡老们住持调停,大明官府常常不断案不理事,常常被后世一些专家抨击为无政府状态,靠的就是这种制度。
何况人老了,事情看多了,容易和稀泥,和稀泥未必是错,小事和稀泥倒无不可,但大事和稀泥,所谓大事,说白了就是利益,一两个人的小利益,乡老约老们还能靠年高德劭压制得住,可数百人、成千上万人的利益,靠年高德劭四个字想压制,未免太过儿戏了。乡老约老们压制不住,人有从众心理,眼睛自然瞧住读书人,那读了几本书的热血青年振臂一呼,百人千人万人也纠集起来了,这些就是大明中末期为何百姓容易闹事的根本所在,有心人挑唆,再弄几个秀才生员打头阵,顿是就成事了,甚至可以借此威逼官府。
这无所谓对错,利益使然,就像是后世房地产有黑社会强拆的,但同样有坐地起价撒泼打滚一间砖瓦房张口要赔偿数套房子的。
苏州有半个城和丝绸有关系,织工们更是遍地都是,真要论起来,几乎每个苏州人都和生丝绸缎能扯上关系,故此乖官一喊,顿时便有人出来,大明这等制度还有个偌大的好处,就是若有犯罪的,想躲藏都不容易,官府把任务往下一派放,乡老约老一合计,谁家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哪个坏小子容易干坏事……说白了,这些人不拿工资兼着派出所、计划生育委员会、工商局、宣传部……等等等等机构的事情,你要躲藏在这里头还真不容易,故此大明犯了事儿的人比后世被网络通缉还难以藏身,大多只能出海谋个生路,要么就远去鞑子的地界。
“小老儿许昌折……竹叶贺……王知久,拜见大都督。”几个老头子战战兢兢,给乖官跪倒行礼。
乖官微微皱眉,不过脸上却堆着笑,道:“几位老丈请起,小子是想给苏州织户们订下几条规矩来,几位老丈可做个中人。”说着,就对那苏州织造督办太监匡咏梅道:“这事儿,也少不了你们,都过来。”匡公公等人赶紧屁颠颠凑到国舅爷身边来,虽然屁股上还全是血污,疼得紧,可一来乖官暗中叫人放水,看似打得鲜血飞溅其实不算很重,二来么,屁股哪儿有性命和前程重要,甭说只是让他们办事,即便办了他们的菊花,他们那也只得认了,话说,大明还真出过一两个喜欢玩太监后庭花的皇帝。
干咳了两声,在大街上数万人围观下定夺整个苏州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江南织工们的命运,乖官一时间颇为有成就感,当下干咳了两声,缓缓道:“本都督觉得,这织工日后一工四个时辰,八十文钱一个工,诸位,有没有意见啊!”
太监们连连点头,几个约老互相看看,也不敢多说什么,至于两位大善人,是被私藏铁甲抄家灭族呢!还是附和国舅,这还用说么,即便是被扇掉几颗牙齿的宏善人也不敢多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诸位想来也知道,这宁波那边九州都统使有无数的生丝等待拍卖,我希望你们苏州织户们和织造局联合了,前去参加拍卖,有没有意见!”乖官又说了一句。
捂着半边脸的宏淼南和黎易常面面相觑,万没料到有这么个结果,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儿?
宏善人内心更是悲愤,郑国舅,你早说如此嘛!这泥马,天下谁跟银子过不去,你若早说如此,再让咱们给织工涨一涨工资,咱们哪儿有不肯的道理……一时间,真是觉得自己那一巴掌捱得冤枉,想到此处,脸颊上愈发剧烈地疼痛起来,眼珠子都疼地抽动了。
而黎易常毕竟年过六十老谋深算,觉得没那么简单,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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