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跟后世天朝差不多,高官们离开秘书,连个讲话稿子都搞不定。
而沈榜,那是为数不多的有章程的官员,他对治民那是真爱好。
诸位看官瞧到此处,或许要惊讶,爱好?
其实,这还真就是个爱好,就跟有人爱钓鱼有人爱下棋差不多,有些人,他就喜欢管理别人,并且能从中得到快感,如此而已。
像是海瑞那种,其实他就是爱好这个名,享受那种百姓跪拜高呼青天大老爷的快感,并且宁愿为此付出性命,这就是清官了。
沈榜也是如此,你看如今宁波府的百姓大抵要称呼沈榜为沈青天,他一想到这个就干劲十足,为了这个,他宁愿在弟子跟前伏低做小,宁愿忍受官场上的龃龉。
瞧见最开始那一条条准则,沈榜先倒抽了一口凉气,要是那些清流之类,瞧见了非得跳起来大骂郑国舅贪鄙、扰民,不过他到底是这个时代屈指可数的实干家,一条条逐一看下去,就从其中看到了规矩来了。
治民这东西,说白了其实很简单,就是规矩二字,你若想把百姓一个个变成圣人,指望他们道德高尚,或者如书中君子国那般,你卖东西开价一百文钱,我买东西的非得给二百文,卖东西的只肯收一百,买的非要给二百,两人争执不休……
这种事儿,只能在荒诞小说中瞧见,现实是不可能的,譬如有人丢了十两银子,拾金不昧固然值得赞赏,但是正因为是稀罕,才值得赞赏,如果人人如此,那还有什么稀罕的,故此大明律中对于拾到东西,那是合该你的,绝对不会要求你非得归还给失主。
你若把每个人都当做道德君子,这世界终究会变成人间鬼蜮,每个人嘴上说得一套一套,似乎善良又爱国,实际上连坐公车都不会给老人让座。
沈榜从治一县开始,也不知道处理过多少民事,对这些人心鬼蜮的事儿那是极为了解的,儒家泰州学派说市井间人人都是圣人,就跟佛教说人人都是未来佛一样,其实,属于宣传手段,你要真以为老百姓全是善良的圣人,人人未来都会成佛,那才是真呆了。
人之所以是人,那是因为晓得畏惧害怕,有各种规矩束缚着,若是没有规矩,沈榜不晓得这大明朝会乱成如何。
而明季思潮解放,正是各家学术百花争鸣的时代,人人再也不把规矩当一回事,而且总能找到一种学说来做自己的底气,譬如如今商人中很流行的一种说法,要发财,须得先去了五贼,这五贼,就是仁、义、礼、智、信。
说白了,这个时代的商人已经明白,资本,终究是吃人的,什么有良心,什么儒商,全是放屁,只有银子,才是天底下最硬的道理。
故此,沈榜虽然倒抽一口凉气,可越是仔细看下去,却越是觉得精妙,瞧了一半儿,忍不住抚掌称妙哉。
“老师也觉得妥当?”乖官却是大喜,要知道,他必定是不可能整天留在宁波处理公务的,这个家,还是需要沈榜来当,那么,沈榜支持不支持,就显得很重要了。
说实话,乖官恨不得,连放屁都要上税,让大明的子民立刻明白税务的重要性。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这何止妥当,那简直是极为妥当。”沈榜笑了起来。
“如此,老师且听我说。”
这三人讨论起来,旁边人不敢惊扰,却是连午饭都忘记吃了,有大着胆子来催的,却被不耐烦赶走,直到晚间,还是国丈亲自过来,瞧儿子和他老师以及陈继儒三人脑袋凑在一块儿,一边商谈一边争执,还要不断把东西写在纸上,想了想,终究没去打搅,只是让下面准备了精致的糕点流水送进去。
不过,国丈晓事,有些人却是不晓事的。
圣湖公主一路上忍耐许久了,今儿终究忍不住,跑到乖官的院子来找他。
在圣湖公主看来,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应该是须臾不分开的,可是,乖官先在海上忙着整天写书,到了宁波,她以为会好点儿了,结果,连续两天都没见着。
所以说热恋中的女性,那是不可理喻的,尤其是圣湖公主,她说白了是蛮夷,不像是筑前白梅那般,自小受东方礼仪熏陶,即便数个月没见着乖官,她也不会急匆匆过来,这里头有个礼数。
故此,蛮夷这个属性,有可爱之处,却也有烦恼之处。
急匆匆到了院中的圣湖公主瞧见国丈,一怔之下,却也规规矩矩行礼,她只是蛮夷,不太识得礼数,却不是傻。
国丈瞧见圣湖公主,却是有些皱眉的,在国丈眼中,大明女子最美,尤其是乖官的亲生娘亲,那真是含蓄内敛,哪儿像眼前这个蒙古媳妇,蹦蹦跳跳不说,还是个金毛绿眼睛的,瞧着就吓人。
但是这是儿子自己喜欢的,国丈也不好多说,再说了,公公跟媳妇多说话,传出去也不好听,当下哼哼了两声,就先走了。
圣湖公主听见国丈哼哼,有些纳闷,怎么?公公不喜欢我?
“丙哲匈,你过来。”圣湖公主叫来身边护卫兼大脚婆子,这人是类似于王帐翰耳朵的存在,那是察哈尔第一女高手,膀大腰圆,端的是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披上甲的话,拉出去就是一员猛将。
“最最美丽的公主,听从您的吩咐。”丙哲匈过来后一手抚胸,单膝跪在地上。
“都说了,如今在大明,你要学会万福。”圣湖公主先是提点了一番,这丙哲匈讷讷,她一个蒙古猛女,十来个壮汉也不是对手,你叫她裣衽屈膝,那不是为难人么!
幸好,圣湖公主属于做事不太用脑子的,说过也就过了,随即就问她,“你说,国丈是不是不喜欢我呀?怎么连话都不跟我讲?”
第448章 我可心疼死了
丙哲匈这种膀大腰圆的女猛将兄,你让她披上两层甲,手持铁蒺藜骨朵,在沙场上冲杀个三进三出,那自然是没话说的,可你问她人情世故,尤其还是大宅门里头的人情世故,那岂不是问道于盲么?
故此,丙哲匈讷讷说不出话来,一张蒙古人种大圆脸上憋得红通通的,心说我哪儿知道国丈怎么想的!
不过,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种女猛将兄,她也有灵光一闪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国丈以前那也是俊朗中年,直到后来膝盖中了一箭……
她小心翼翼就道:“公主,我觉得罢!是不是当初国丈征图门汗,膝盖中了一箭,故此,对公主抱有偏见呢?”
“国丈膝盖没中过一箭,中箭的是额吉格台的老师、总兵官单赤霞。”圣湖公主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但是,丙哲匈的话,却是让她思想有点触类旁通了,是啊!额吉格台家家境败落,似乎就是从国丈出关开始,这么说来,国丈对图门汗肯定深恨不已,我们东、西蒙古虽然也经常互相打仗,但是在大明人的眼中,不管是土默特还是察哈尔,都是蒙古人……
她一想到这个,顿时就犯愁了。
要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喜欢乖官,第一眼瞧见国舅爷,那就是迷恋得不得了,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典型的一见钟情,况且又是初恋,你说,她心中能不宝贝一样供着国舅爷么!
人一旦太重视一个人活着一件东西,就会患得患失起来,无数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都是因为这样而产生的,正因为太在乎,怕失去,反而敏感的心格外容易受伤,像是如今圣湖公主这般,就典型是恋爱期症状,也不过就是几天没见着,就牵肠挂肚翻来覆去,随即又认为对方是不是不爱自己了,自己折腾自己。
“我是蒙古人,国丈又不喜欢蒙古人,额吉格台是不是因为这个?便对我若即若离了?”难得她居然被国舅爷调教地会用若即若离这等词汇了,可是,文字语言这种东西容易调教,一个人的思考方式却是不容易调教的。
一时间,连她这样活泼的异族女孩,却也如大明的女孩一般,柔肠百结起来,站在院子里头,想进去,又有些怕知道真实答案,却是迟迟迈不开步子了,大而明媚的眼睛就蒙上了一层水色,却是有些盈盈欲泣的感觉了。
那如贝加尔湖一般清澈的眼瞳,被一层水雾覆盖后,真宛如老天爷最挚爱的蓝宝石一般,烁烁生辉,叫人怦然心动,忍不住去呵护怜惜。
旁边几个丫鬟婆子,大抵是圣湖公主的老娘宝宝哈屯给安排的,忠心那是尽够的,但揣摩人心却非她们所擅长了,何况是这等小儿女心思呢?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还是丙哲匈忠心护主,瞧不得自家公主受委屈,当即捏着拳头,腾腾腾快步就走到花厅前,麻着胆子,大声就道:“塔布囊(蒙语,驸马)爷爷,你就连一面也不见我家公主(蒙语,公主是汉语借词,也发这个音,就跟囊囊便是娘娘的意思一般)么!”
她嗓音颇洪亮,里头乖官正跟陈继儒和沈榜相谈甚欢,突然听到外头叫,忍不住呵斥了两句,又低头指着桌子上头宁波府的地图和刚写出来的准则,继续和老师以及陈继儒说话,却是没主意到外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贝荷瑞听了国舅爷的呵斥,赶紧到门口去赶人,像是包伊曼贝荷瑞,就如同皇帝身边的近臣一般,只需要紧紧抱住皇帝大腿,其余人等的脸色是不需要看也不需要考虑的。
而站在院子中的圣湖公主,正在心神敏感的时候,听了这些话,顿时控制不住眼泪水,顺着脸颊就滚落下来,一颗芳心如被刀绞一般,本来如胶似漆的,怎么就突然被冷落了……她一捂脸颊,转身奔了出去。
丙哲匈还要待争执两句,听见圣湖公主脚步声,转身一瞧,赶紧跟了上去,临走了,还不忘狠狠瞪了贝荷瑞一眼。
这边直到月上枝头,还是沈榜年纪也不小,又是文臣,一直埋头探讨,有些吃不消,这才支着自己的腰肢站了起来,就觉得肚子里头一阵咕咕叫,看旁边桌上糕点,也不顾自己形象,先就伸手过去拿了吃起来,几个一吃以后,突然头晕,却是有些站不住了,还是包伊曼赶紧伸手扶住。
乖官瞧了,赶紧伸手一拍自己脑门,“哎呀!让老师饿到现在,真是不该。”说着就让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