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害怕。
遥知道的，自己在害怕。害怕一旦戳穿了这层脆弱的表象，就会再发生那天那样……甚至可能更糟的事。而他没信心自己还能再次带凛回家，也……
“可能失去凛”，这件事，他清楚，自己没办法再承受第二次。
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把一切交给时间。
直到一天半夜，遥从沉睡中醒来，又一次发现身边没有了凛的身影，顿时感到体温骤然间降了下去。但他还是忍耐着爬起来，冲出起居室来到门边，正要拉开门时，却忽然顿住了。
门没有关紧，有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里透进来。是路灯。就着这一丝亮光，遥看见了过道上唯一的人影。
是呆坐在轮椅上的凛。苍白的灯光勾勒着他的轮廓，看起来格外单薄。
遥一下子明白了，凛眼中满布的血丝是怎么回事。
他张了张口，差一点就要出声呼唤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还是在害怕吧，他想。
但有一点已经很清楚了，他必须做点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可以让凛真正振作起来的事情，可以让凛……真正“回来”的事情。
这样想着，紧紧贴着门板，遥慢慢攥起拳头，眸中波光闪烁。
***
两周后，早晨。
在过道上目送着遥转过街角，凛瞬间黯了目光，静默片刻，才缓缓转着轮椅回到房间。
他没有马上去收拾浸在水槽里的碗筷，也似乎没打算做其他任何事情，只是一路挪到里间，转过身，面对着门边矮柜上的东西发呆。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白天基本都是这样过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只会对着那排相片、奖杯什么的发呆，有时甚至可以就这样呆一整天。等遥回来，他才会打起精神说说话、动一动，然后……就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眼睛很酸，头也疼得快要裂开了，可就是睡不着。精神也差不多濒临崩溃的边缘，几乎只靠最后一根弦维系着理智了。
这样下去，大概撑不了多久了吧，他想。遥没说过什么，但他知道，遥恐怕早就发现了，只是……
他想起刚才遥在下楼前，突然叫了他一声。
“凛。”
“怎么？”他问，遥却欲言又止。
“……没什么。”遥别过头去，沉默一会，向他招了招手，“我先走了。”便转身离开。
回想着遥当时有些不一样的神情，他苦笑了笑，摸了摸盖在薄毯下的腿。
遥也在努力掩饰吧。这样也好。不管怎么说，两人都尽力了。
凛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正要抚上一只奖杯，门上突然传来几下拍打声。
“……前辈！前辈！”
有人在叫喊。是少年的声线。
西田？
凛皱了皱眉，不大情愿地调转轮椅向门口移去。
“松冈前辈，开……”
“来了。”凛拉开门，啧地一声问道，“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还有，你今天有假吗？”
“我……”少年却像是卡了壳，目光游移不定，顿了顿，才深吸一口气，“是七濑老师，他……”
“七濑老师……遥？”凛愣了愣，少年不大对劲的神色让他蓦地想起遥今早的异样，不由得心里一跳，“遥怎么了？”
“呃，他……”西田彦迟疑了一下，忽然一咬牙，抓住凛的轮椅扶手就向外拉，“请别问了，我带你去！”
“什……？！”
“我叫了出租车，就在楼下。”
“喂，西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到底——”
“请不要再问了。如果前辈……真的还在意七濑老师的话……”
凛脸色一变，不再多话，绷紧脸配合着西田彦，将轮椅推了出来。
【Chapter 33（Ⅱ）】你和我和大家的自由泳 Ⅰ
出租车在一栋建筑前停下来。
西田彦先下了车，从后备箱取出折叠轮椅，迅速展开安装好后，才上前去扶坐在后座的男人。
后者却没有马上顺应少年的帮助钻出车来。
“这里……是……”从出租车驶进这条路开始，松冈凛整个人就开始变得僵硬，此刻依然直直地坐着，两眼紧盯着眼前的建筑，“为什么带我来……”
少年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就……进去就知道了。”
“到底……？”
但少年不再说话，弯下腰架起男人的双臂，强行将人拉了出来。
而凛也忽然沉默了，任由对方扶他坐上轮椅，推着他往那建筑走去。
这是一栋气势恢宏的建筑。圆顶，白墙，大门前偌大的广场，还有一尊雕塑立在广场正中的喷水池中央。秋风习习，空气中轻微地飘着某种有点刺激性的气味。是消毒氯水的味道。
没有什么疑问了。标志性的雕塑也点明了这是哪里。
京都国立水泳中心。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点。兜兜转转，又来到了这个曾是命运的转折点的地方。
两个人的命运彻底纠缠在一起、沉沦过又彼此拉扯着站起来的地方。
只是这一次……
“为什么……是这里？”凛喃喃着，像是在问西田，又像是自语。
心跳有些加快，紧张？焦虑？还是期待？凛自己也不太清楚。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隐约地有了某种预感，事情……或许并不会如他所想的那样坏。
这样混乱的情绪倒也没持续多久，西田彦很快就将他推进了水泳中心最大的那间场馆。只是一进大门，光影转换之中，凛突然就愣住了。
泳池、跳台、观众席、显示屏，弧形的四壁，淡青的地板，熟悉却又莫名陌生的场景。
但这并不是令他愕然怔住的原因。而是……
“啊啊啊！！小凛，你终于来啦——”
“凛桑，恭候多时了哦～”
——而是那轻盈波动的水光之中，站着的人影。
那一群熟悉却又莫名陌生的，已成长为青年的，多年的伙伴们的身影。
以及……
“哟，凛君！”底气十足的嗓音响起，那个橙红短发的男人一手撑在助行器上，一手高高地挥了挥，“好久不见了啊！”
“你也……”
“啊啊，有点惊喜吧？”御子柴清十郎爽朗地笑着，“为了你啊，抛下了家里的所有事情，带着江的嘱咐赶来了呢！何况，”他偏了偏头，伸手指了指旁边不远的人，“被好好地拜托了啊。”
凛瞪大双眼，颤动的目光划过池畔，最后落定在那个即使消瘦了许多、但每一条肌理每一道骨线，都熟悉得闭上眼也能描摹出来的背影身上。
“……”他没能说出话来。
那个背对着的人慢慢地转过身来。
“凛。”海一般的蓝眸静静地望向他，“今天，我们再来一次。”
***
对松冈凛来说，这一切就好像梦一样，看着那么不真实，但又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发生着。
或许只是因为睡眠不足、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才这样觉得吧。
也正是因为这样，导致没什么反抗的力气，才会……被硬生生剥掉了衣服，换上了曾经惯穿的泳裤吧。只是，话说回来，明明瘦了那么多，那家伙现在的力气，却居然这么大了啊。
茫然又惊诧地盯着没过胸线的池水，减去浮力之后、几乎全身重量都压在怀中青年身上的松冈凛，只觉大脑依旧一片混乱。腰部以上才感觉到的凉意逐渐渗入肌肤，终于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了。
“开什么玩笑，我已经……”
“你可以的。”
他的脸蓦地一白。
“怎么可能！放开——”
“是接力哦！”元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蹲在跳台旁的叶月渚精神十足，“小凛以前最喜欢的游法，不是吗？”
凛浑身一僵。
“……游泳也好、接力也好，要玩你们自己去玩，为什么非要拉上我！”
接力什么的……现在的我，连游都游不动啊。
他们是疯了吗。
凛莫名觉得烦躁，放开搭在身边人肩上的手，借着浮力想转身爬上去。
可是被一只手强硬地拉住了。
“嘛，确切地说只是接力练习。因为没有对手。”一旁的龙崎怜补充道，“很多年没有游过了呢，真怀念啊！凛桑也是一样吧。”顿了顿，声音变得柔和，“而且，为了今天，遥前辈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呢。”
“是啊是啊，你看小遥抓得那么牢！——所以不管怎么说，小凛，不要浪费了小遥的苦心啊！”
凛又发觉自己一下子没了逃跑的力气。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体力透支太多，而且捉住自己的那只手，出乎意料地强而有力。
他咬咬牙，放弃了挣扎。
“那么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御子柴的声音洪亮地响起，随后“噗通”一声，水花从隔壁泳道翻溅过来。凛下意识扭头去看，只见御子柴竟然下了水，正扶着抓手笑笑地看他，水面上露出的身体魁梧矫健，洋溢着满满的活力。
“那么，我来计时。”少年的声线从岸上传来，沉默许久的西田彦突然说话了。
凛猛地回头，向上看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还没等开口——
“我不会道歉的。‘总之要想办法拉凛出门’什么的，是七濑老师的原话。”
“你……”
“哦哦哦！那么小彦这次就对不住啦，要你这个专业选手来替我们计时哦！”
“没什么。反正借到场馆后，七濑老师已经陪我比过了。”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地说着，一边掏出秒表，“好了，请做好准备吧。On your mark——”
“唔啊啊啊啊等等！我还没准备好呢！！”
“渚君，快点过来啊！御子柴前辈马上就出发了哦——”
这样喧闹的场景，好像回到了过去。
凛眨了眨眼，感觉鼻头和眼睛的酸涩感比之前更严重了。
果然是精神太差了吧。
“Ready——”
御子柴清十郎已经在水下收拢了腿，双手牢牢抓着扶柄，埋下头等待号令。
“Go！！”
猛地向后一跃，单腿蹬离池壁，矫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