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太公玄居低沉的声音,宗傅阳才似大梦初醒一般。先前紧绷的神经一松,原本空白的大脑逐渐被浮现的各种情绪充塞。他缓下脚步,这才注意到太公玄居苍白的脸色,忙扶他靠着一旁的古树坐下。
“我并不是害怕……”
看到太公玄居缓口气,宗傅阳这才松懈下来,他用左手握住兀自颤动的右手,像是解释也像是对自己强调一般又道:“我并不是害怕。”
他慢慢在太公玄居身边坐下,双手揽刀,一指无意识般缠上刀彩。
“叔叔,那个就是白玉堂么?”
心中千言万语,脱口而出的却是缠绕在心头最近的一句。
太公玄居看到眼前的晚辈脸上逐渐浮现出的、可称之为震撼也可称之为惊叹的神色,这种神情他曾经见过,在宗傅阳最初面对展昭的时候。
心中有些了然,他轻咳了一声,缓解胸口一阵阵闷痛,道:“嗯,他是。”
这一刻他觉得世事当真无常。
两天前自己还在梦中,梦着功成名就,种种被“好友”所许下的未来迷惑了他。然而先前的混乱,这一路的奔跑,仿佛迷雾终于被冲破,过去忽略的那些事实,那些被贪念蒙蔽的疑问,逐一翻涌上来。
今天之前,他还在恼怒着那两个叫做展昭和白玉堂的青年顽固不化,而这一刻……
片刻无语,两人各自转着自己的念头。思绪转的很快,其实不过歇了几口气的时间。宗傅阳站起身,伸手扶起太公玄居。
“叔叔,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
“去哪儿?”
太公玄居有些茫然,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去找灵妹。”
太公玄居微怔,脚下没留神,绊了一下,忙扯着宗傅阳衣襟稳住。
他就是扯了扯那片衣襟皱眉转头:“你说谁?”
“灵妹。您的女儿太公韵灵。”
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太公玄居不是没料到女儿会赶过来,但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还有——他注意到宗傅阳在提起这个名字时神色有些怪异,父女连心,当即有了不好的联想:“韵灵那丫头出事了?”
宗傅阳怔了下,有些自责的垂了头,抿抿嘴:“……是。”
这个子说的却有些僵硬甚至是不甘愿,很显然省略了许多细节。见他这般神情,太公玄居很难不在心中猜测:看傅阳这神色韵灵那丫头伤的应该不重,莫不是两小闹别扭了?
正思索着要不要继续问下去,宗傅阳已经开口了:“叔叔……有件事……”
“嗯……”
“她……灵妹她……就是林文筠。”
“……”
有那么一会儿,太公玄居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甚至没想起林文筠究竟是谁。然而熟悉的名字终究唤醒了过去的记忆,他不由得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宗傅阳:“你说什么?灵儿她……”
宗傅阳显然已经震撼过了一次,开了头,接下来的讲述便水到渠成起来:“我也是今天一早才知晓的,要不是唐、白玉堂询问,我根本没想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公玄居觉得有些荒唐,女儿忽然变为整件事情的最大线索,而自己这个为人父的却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也不是全然不知——他想起当初在大名府附近的客栈,展昭拿出的那支凤纹簪。当时的他很难不惊讶,因为那簪子他曾见自己的女儿把玩过。
最初还安慰自己也许只是物有相似,难道竟真是女儿的那一支?!
“一言难尽。”
宗傅阳斟酌着现在的情势,摇了摇头扶着太公玄居道:“叔叔,我们还是先去汇合罢!我挑紧要的先告诉你。”
……
接下来的路上,宗傅阳先简略的告知给他之前发生的事情,包括韵灵的突然出现,刘炳金西夏人的身份,自己二人潜入知州府以及夜引昭白二人的详情。
“……事实上在那时候,我只道灵妹是恰巧出现,没想过其他。那时本想先潜入知州府,告诉您这些事。但白五侠却提出要先去见灵妹一面。
“我们去的时候灵妹已然清醒,与我们说了几句,白五侠忽然提出有话要单独和灵妹说,他们聊了片刻,接着灵妹便相告我们,她就是林文筠。还说此事并非有意隐瞒于我,只是事关重大,所以才隐下这重身份。”
他并没提起白玉堂与太公韵灵谈话的内容,事实上当时那两个人是避开了自己谈话的,甚至连展昭都没在旁。
不知为何,宗傅阳竟有一种不想深究的感觉,那种局外人的茫然与空落像金铁压迫在胸口一般,□沉闷的几乎灭顶。
他看得清楚,同是不知情,自己是茫然,展昭则是了然——很显然,还有些什么东西自己不知晓,而展昭心知肚明。
不深究,就不必知道那背后的波涛汹涌——他宁愿那还是自己熟悉的青梅竹马,崇敬的展昭白玉堂,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那厢太公玄居亦沉浸在震撼当中,兀自喃喃自语:“不、不应该啊!灵儿从小在家长大,她怎么会是那个什么‘林文筠’?”但转眼又想起那支凤纹簪,先前的念头更清晰几分,隐隐想到了些什么,惊道:“你的意思是说,当初去镖局托镖的‘林文筠’就是灵儿乔装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那是……先父的计策。”
去知州府之前,太公韵灵已将她所知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出来。因为这几乎可以说是整件事的起因,韵灵讲的很细,有些事情宗傅阳也有印象。
“想必叔叔应该知晓,我有位很早就离家的姑姑,名唤‘宗月见’吧?”
太公玄居点点头,心中震惊已过,已有心理准备会听到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了。那位宗月见,太公玄居确实知道。当年他与宗常衡结拜时宗月见尚未出事,还是宗常衡敬重的姐姐,江湖上也算有名的侠女。后来不知为何,竟被宗家逐出家门,从此音讯全无。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我并没有见过那位月见姑姑,但这件事要从她身上开始讲起。”宗傅阳皱了皱眉,当年的事情对他而言太过遥远,个中是非作为晚辈他也无从评判。“当年因为某些原因,月见姑姑离家而去,后来有一次途径大名府,恰巧见到了灵妹,并收其为徒——这件事情不知道叔叔是否清楚?”
太公玄居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我知道灵儿有个师父,只是她行踪飘忽,灵儿与她习武时也多半避开旁人——”她的师父竟是宗月见么?无怪不愿与自己等人相见,想必那宗月见并不想接触与宗家有关的人事物,所以才长时间避而不见。
宗傅阳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月见姑姑喜爱灵妹的资质,但却不让她告诉家里人自己的身份,故而教授之事避开了旁人眼目。但是有一次父亲带我来大名府时,我与灵妹拆招,让先父认出了灵妹的师承。
“而后父亲他从灵妹口中证实了月见姑姑的存在,私下里待灵妹也就……”宗傅阳顿了一顿,早晨从太公韵灵那里听到这段过往时,委实说不清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想法——他甚至不知道,当初父亲给自己和韵灵定下婚事,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原因。
然而逝者已矣,有些事情毕竟已不可考了。他整顿心情,续道:“后来——也就是几个月前,我父忽然派人私下传信给韵灵,说有件事情要她相助。”
太公玄居跟着便想起,几个月前韵灵确实离家一次,当初自己只当这丫头出门游玩,没想到竟是去了兖州府。
转念一想,忽然哎呀一声,惊道:“这些——你的意思莫不是说,常衡兄竟早已……”
宗傅阳点头,惊讶与震撼早在晨时经历过,此时再提,神色已经有些木然了:“我父找她前去,是让她乔装身份托镖,那支凤纹簪便是这么来的。而父亲表面上接了这只镖并交与我托送,才有我前去开封府的后事……”
其实太公韵灵所知有限,有些事情是他们四人才推想出来的。“之前我曾听先父提起,那段时间镖局附近常有陌生人往来,有一次我还听到他喃喃念着‘山雨欲来’之类的话。若我没猜错,关于托镖时那首影射着‘白玉堂留’的诗,目的是引起开封府注意。当年白五侠尚在人世时便在开封府当值,后来——江湖传闻白五侠已死,若是突然出现了白玉堂的消息,于情于理开封府都会着手调查——
“后来我离开镖局,一路前去开封府,才走不久镖局就出事,想必是有人终于忍不住动手……除我之外,镖局上下竟无几人幸免……”
说到这里,少年紧握双拳,将已发颤的话语紧紧咬住不再说话,强忍着不让泪水夺眶。灭门之事对他来说委实是人生中最悲惨的经历,如今更知晓这其中含有诸多隐情,他心中汹涌波涛,远非外人所能理解。
太公玄居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想到的不比他少。他阅历丰富,加上知晓当年萧妃旧事,加加减减已猜到更深的内幕:宗家被灭门,与萧妃之事决计脱不开干系。显然宗常衡是察觉到了有人窥伺,才借托镖之名让独子远离,更将秘密藏于凤纹簪之中,以“白玉堂”之名引起开封府重视,借以保护宗傅阳。
若自己所想不差,宗常衡之所以要找韵灵,也是看在韵灵背后宗月见的身份,以及太公家之势。若宗家不幸,身为宗月见徒弟的韵灵及整个太公家便是宗傅阳的另一条后路,至于萧振翼——想到这个从小便被宗常衡送上山拜入师门,几乎不怎么在镖局露面的“小师弟”——霍然之间也明了其良苦用心:若非萧振翼从小便远离镖局,此次怕是也难免惨遭毒手罢!宗常衡未雨绸缪,早在很久以前就将之保护了起来。
想得深了,不禁更加佩服宗常衡,然而佩服之余亦觉悲哀:常衡兄啊常衡兄,你既已察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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