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了内疚。
如果没有影一,她根本无从得知王九郎的下落。琅琊距离此处千里,自己一个弱女子该如何?即便真的寻上门去,那么高的门第,自己又该如何见到王九郎?
一时间,她有些心灰意冷。
可是,真的就此放弃吗?
阿母曾经说过,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如果就此放弃,自己这辈子重新活过,还有什么意义?
她看着天上弯弯的月牙儿,一时有些惆怅。
千里之外,同一轮月亮,王缙之坐在一株桂花树下,地上的织毯上放了一壶酒,两三盘新鲜果子。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对着月儿遥遥一举,仰脖喝下。放下了酒杯,许是酒有些辛辣,他咳咳咳的一阵轻咳。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地上散落的月光,越发寂凉。左胸口又是一阵隐隐发痛,又满了一杯酒,却看见杯中突然出现了一张亦嗔亦怒的小脸。
他苦笑了一声,若是那一晚自己能够守礼些,是不是今日的结局就会不一样?瞬间,他再次想到了郑若眼底埋藏着的恨。又笑自己太过痴傻,虽然自己不知道她为何会恨自己,可是他也明白,不论他做多少,那个女子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即便没有那一晚,终有一天,她还是会寻一个由头,用剑刺穿他的心。
“咳咳咳——”又是一阵轻咳,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的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啾——”高空传来了一声轻鸣,他仰起头,伸出了手,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笑着摸了模它的背,抽出了它脚上铜管里的绢。让童子点了油灯拿过来,他将那张绢看了又看。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灯火左右摇曳,最终扑的一声灭了。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一股突然袭来的疼痛,控制住喉头那一股腥甜。半晌后,他慢慢睁开了双眼,对着月儿清浅的微笑。
“李赟虽是草莽,却也是一个汉子。阿若嫁给他,这一生也会幸福……”顿了顿,又喃喃自语道,“我还在奢求什么呢?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她恨我,不论我做什么,也无法消除她心中的怨恨,那么,有个人能够如同我一般陪在她身边,爱着她,也是好的吧?”眨了眨眼,他自嘲的一笑,“原来做拿得起放的下的大英雄,是那么难的。虽然,她嫁给了他,虽然他们琴瑟和鸣,可是,我……似乎依然无法忘怀。罢罢罢。放不下就藏着吧……总有一天,这种伤痛会慢慢消失的……”
端起了酒杯,他一仰而尽。
王明从黑暗中显出身影来,夺过了他的酒杯,有些不满的说道:“主子,你的身子还未好全,还是少饮酒的好。”
一阵风吹来,将王九郎手中的绢吹走了。他心中一急,站起来身来欲追。牵扯了伤口,免不了又是一阵猛咳。王明起身追过去,将挂在树梢上的绢取下来。另一只手,紧紧的捏了捏。那只手中,赫然是另外一张绢。写着郑若命在旦夕,却在他们探过她之后慢慢醒过来的绢。这才是影一写的,王九郎方才看得是他模仿着影一的笔迹写的。
他并不内疚。郑若对于王九郎而言就是个祸害,是祸水。九郎为了她,大事不顾,自己性命也不顾,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什么时候都把她放在第一位。郑若对于九郎来说,就是一个祸害,是祸水。作为他的下属,怎能眼睁睁的看他往火坑里跳?让九郎对她死心,才是为了九郎好。
他坚定的握了握拳,拿着从树上取下来的绢走回去,递给王九郎。
“主子,她已经嫁给李赟了。是时候放下了,再纠缠着,她也很难做。更何况,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将主子放在心上。主子这又是何苦呢?”
王九郎将绢细心的防妥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李赟那边如何了?”他淡淡的问道,迫使自己不去嫉恨这个名字,这个人。
“阴夙被困峡谷,李赟已经率人救援,如今已经到达岱山。在山脚下安营扎寨,暂时按兵不动。”
王缙之放平了双腿,懒懒的躺在织毯上,手中轻轻摇晃着酒杯,道:“听闻此次陵南和阴夙一起被困在峡谷中了?”
王明点了点头,有些感叹的说道,“真没有想到,李赟一个莽夫,身边没有陵南先生这样的幕僚,也能想出如此秒的计策来对付岱山王。还知道去找幕后指使的人,主子当初真没有找错人。他此次取岱山王的计谋和主子说的如出一辙。”
王缙之淡淡的笑了一声,又想到了那个主子,甩了甩头。似乎自己每次都要比她慢上半拍。心中又隐隐有些自豪,不愧是自己看上的女子。瞬即想到,她已经嫁做他人妇,又有些黯然。
“可惜慢了半步。”
王明点了点头,“李赟此人也是奇怪,既然遇到难事为何不向主子求救?他那里可是还有一只信鹰的。莫不是仗着自己有几分计谋,就想脱离了主子?”他觉得自己越说越有理,“主子,他若有了二心,可不是个好事!”说着,他已经有了几分凌厉的气息。
王缙之静静看了一会挂在桂花树上的弯月,转过头来对着他说道:“四郎,五郎那里还需盯紧些。”
王明叹了一口气,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但凡牵扯到郑若有关的人物,主子的杀伐果断就完全没了踪影。
“主子放心,那一晚我们从地牢逃走之后,那里就烧了一把火。想来,主子被烧死的事儿一传开,他们就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了。”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站起来,往前走去。
月色如水,他一身广袖长袍,长发并没有束起,随意披散着,赤着足踩在地上。远远的望去,那一身潇洒肆意真如神仙一般自在。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的月色太过清冷,王明总觉得踩着月光的王九郎身上有说不出的孤独,寂寞,还有一种苍凉。
“唉……”
情这一字何其伤人?
……
……
第二天,郑若在蘅芜苑和林三娘商量着盐场之事。有个侍女来报,说是前院有人找。和林三娘换了一身衣裳,她们到了前院。
客厅中,石越已经换下了那一身绫罗,不过,身上的料子依旧不错,不是一般人穿的粗粗的葛布。他本身就长得不错,这稍稍一打扮,还是有几分人模狗样。郑若在心中暗暗评价。
见她走进来,石越立即起身,给她行了个礼。
郑若走到主位上坐下,林三娘坐在她的左下首,有些好奇的看着他。她并未让他坐下,而是让他在中间站着。
“账册带来了?”
“是。”石越应了一声,上前两步将怀中的竹简递给她,“这是这两个月的帐。”
郑若稍稍的翻了翻,冷笑一声道:“石越,不管是我阿爹还是我,对你都不薄。你扪心自问,自从你来我们家之后,可有苛待你吃和穿?”
石越的脸涨的通红,还是应了一声,道,“不曾。”
“你给我上工,我可曾少了你工钱?”
“不曾。”
“哼!”郑若将竹简重重的放在案几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可你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
石越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支支吾吾了几声,说道:“阿若,好得我还是先生的学生,当年也就过先生一命。此次是我思虑不周,见钱眼开。你将短缺的银两补上,你就念在我是初犯,我又如此坦白交代,可否饶我这一次?”
石越认为郑若虽然平时话不多,却是个心地善良的,郑婉姐妹也曾说过,她是个心软没主见的,只要求她一求,事情也就揭过了。更何况,自己对她阿爹又有救命之恩,又是如此坦白认错,一般人都会就此罢手,不再追究的。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对我们有恩,所以我就应该饶了你犯得错?”
石越低下头去,道:“不敢。越,甘心领罚,但求阿若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
“给你机会?”郑若冷笑,当初你给我机会了吗?
“给你机会,将我的酒楼全部掏空吗?”她加重了“我的”两个字。
她讥诮的说道,让石越的双眉有些不满的皱起来。
“阿若,酒楼自开业以来,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因为我偶然的一次错,就对我如此恶言相向。阿若,你是士族之女,有的是博大胸怀,何苦为了几个银钱如此斤斤计较?”
郑若怒极反笑,“依你而言,我就应该饶过你,对你犯下的错只字不提?我若罚了你,就是我不识体统,没有胸襟?”
石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石越啊石越,你毕竟身上流的是一半的中原血统,另一半是掠夺的天性!我相信,你若是在酒楼继续呆下去,恐怕这家酒楼就要改姓石了吧?”
“石越,你莫要忘了,我不过是一介女流,需要那么博大的胸怀有何用?我做不来以德报怨之事!从今往后,你就不用去三江酒楼了!”
石越一听,顿时有些慌了,上前两步,说道:“阿若,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酒楼没有了我,生意定然会一落千丈。你若想要赚个盆满钵满,酒楼就离不了我。”这才是他今日上门来有恃无恐真正的原因,他断定郑若不敢对他怎么样,所以才会将真账册上交,也将前些日子贪墨的金叶子上交。只要他还能留在酒楼,今日交出来的东西,总有一日会回到自己手中的。
郑若淡淡的说道:“你说的没错,酒楼没了你,生意便会没了往日的红火。可是,那又如何?”她本就没打算将酒楼长久的开下去,趁着现在生意红火,将酒楼卖了,才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石越见她油盐不进,最后一分倚仗她又完全不放在眼里,心中着实有些慌了。
“阿若,你为何要将我逼到绝路?”
逼到绝路?郑若真想仰天大笑,当初他将自己骗到松涛居,给王九郎下药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将自己逼到了绝路?
冷哼了一声,郑若说道:“石越,你离开凤凰城吧!从今往后,莫要踏进这里一步!”
“阿若,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他尖声叫道,“当日若是没有我,你阿爹早就死了!”
“就是念在还有这一分旧情在。我才将你驱逐出去。”
石越忽然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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