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确实还存在其他因素致使自己行为反常,他知觉到了,却很难从中厘出头绪。
捧着老旧相框,手指搭上相片中一大一小面孔神似的父子,一对货真价实的父子。
“袭……”腻近地低唤恋人的匿名,一步眼眶微泛血红。领养袭灭的这十年,他鲜少追怀已逝恋人,比起刚与他分手时那段无言清寂的半年岁月,拥有袭灭的日子充实而愉快,治愈了他的痛楚。这并非移情作用使然,袭灭的存在填补了他空荡的心房,或许有人觉得为别人而活是愚蠢的事,但他总是认为,有个能让自己奋不顾身付出的人才算真正活过。他从未想过,将袭灭与恋人的身影重叠,袭灭从来就不是用来慰藉失恋的调剂,但也许正因如此,今晚由袭灭身上看到恋人身影时才会令他这般惊惶失措。
是不该重叠却重叠了,还是更教人无措的彻底心动?
他宁愿是前者。
宁愿是想念作祟,宁愿自己只是霎时间恍悟到,他仍旧惦记挂念着再也不会回来的恋人而已,宁愿他对恋人的感情,就如同搁置角落蒙尘的相框,拭去灰尘后依然清晰可辨一样,始终没有磨灭。
缓缓地,一步拿起相框移近自己,蜻蜓点水地轻吻相片里笑得俊雅的男人,回溯着他与他相识交往的青葱岁月。
与恋人初识,是在美术系办的素描教室里。某日的下课后,一大群学生蜂涌挤出教室,独剩他留在画室练习老师课堂上传授的新技巧。半天过去了,等他回过神时,天幕已全部黯下,黑压压的一片煞是骇人,这时际,背后陡然传来一记声音,不是附和窗外气氛的低哑粗音,却是清澈悦耳的男声。
那人自下课后便一直坐在最后一排等待自己,他莫名所以,那人也只有一迳温笑着。交往后他才从他口中得知真相,原来起初他只是好奇前面这个清丽脱尘的男孩何时会发现自己坐在他身后,久而久之,等待转变为甘之如饴的守候,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他后面任天色流替,看他专注绘画的神情,他说,那是最美好的享受。
一个星期过去了,那人天天等在他后头,等他画完图,等他回眸对他一笑说‘学长,你还没回去啊?’。历经一个星期的奋斗后,那人总算战胜了他的粗神经,在周末的午后,他在宿舍门口巧遇那人,终于弄清楚原来那七天里,那人是专程留下来陪伴自己,并非恰好也留到那么晚。于是,接下来的告白顺理成章地发生,而自己也自然而然地答应了对方。
美术教室是他们结识的场所,也是他们初吻与第一次做爱的地点。那日是暑假前一天,午后下了场雷阵雨,所有学生几乎都跑回宿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一整排的教室空荡无人,只剩下他和那人。他留下来练习油画,那人照例拿了本书坐在他旁边看他画图,他怕那人无聊,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在上色时找话题陪他闲谈。交往以来,那人很少在他面前画画,他本觉纳闷,便趁此机会开口问他。
那人却意外地激动,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时,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不料却碰翻他手中的调色盘,连书本也滚落地面。媒剂与颜料糊了他一身,那人见状,神色转为羞赧,连声道歉之余,不忘手忙脚乱地欲替他清理干净,这一拉扯,竟扯落了他半敞的衬衫。
两人一阵静默,那人的唇随即凑了上来,他吓了一跳往后瑟缩,那人却强硬地再次攫获他的唇舌,唾丝递渡着淡淡的颜料媒味,一进一退使两人碰抵到身后墙壁,那人的手迅速摸索到彼此的火源处,焦躁地燃火,火苗飞窜焚遍两人。他反手攀搭着窗棂,双腿大张任由对方在自己体内不住冲顶,痛楚与快潮同时在他昏茫的眼里炸开,由黑转白、由白反黑。
闷窒而压抑的呻吟淹没在滂沱雨声里,辗转由十多年后的自己嘴里,找到出口。
“袭…嗯……”自从分手后,他不曾再思索性欲方面的问题,尽管偶尔他也有生理需求,然而缺少对象,欲念往往萌兴于一刻,消弭于俄而,此刻却似乎无法任其自行消退。
手掌巍颤颤地抚上股间火热,半挺立的兴奋蓄势待发,一步隔着睡裤轻缓地揉压欲望,檀口轻启吐气徐徐,额间沁布密汗。“袭……”
双拳攒得死紧,一道人影由此方黑暗迅疾没入另一端黑暗。念及后日即要远行,袭灭心有杂事无法安稳入睡,便起身来至一步卧房,打算提前告知一步决定取消展览压轴展示的主意,并和他商量是否有替代方案可行,却毫无预警地瞥见惊人一幕。
耳闻幽幽呢喃那顷刻,他只感到自己的理智,正快速地随着大量汗液被排放体外而蒸发无形,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稳住自己暴窜的情绪与悍然进房的冲动。
一股懊恼的郁闷排山倒海袭向他,数年来的压抑,到头来也只沦为,自欺欺人。
※
来到一幢古老的房舍门前,袭灭仔细地比对门牌上的地址,和征信社所给的相符无疑。
确认无误,袭灭正要伸手按压门铃,旁边一声乍然迸响岔开他的注意力。
水桶滚落,佝偻老人手中的水杓因手臂的颤动而摇晃不止。“小……小少爷?!”
这是间简朴却设备齐全的老旧房舍,至少,对一名垂垂老矣、生活简约的老人家而言,所需的日常用品一应俱全。炉子上的水壶滚滚作响,蒸腾水气劈啪劈啪地冲开壶盖,和风吹拂檐下风铃,替单调的音节注入新元素,一个孤单老者的住处周围,连交缠的声响都辨得分明,在充斥的静谧里,更显单音的清淡寂寥。
意外的不速之客,替安逸却稍嫌索然的生活带来一丝惊喜。
“看来,一步先生把您照顾得很好呢。”添注新茶于空杯,袭福慈眉笑目,眼尾的皱纹全挤兑在一块儿。“小少爷是如何得知这里的?”昔时他为了不增添一步先生的麻烦,在老夫人辞世后便返回老家安居,否则依照一步先生的个性,定然连自己的生活也一并承担,他不能无故加重一步先生的负担。
他无子无女,一生全奉献给袭家,小少爷既已觅得安身之所,他心垒已卸,再不求其他的了。本想无缘再见袭家后代,岂料老天眷顾,竟让他在有生之年得偿宿愿。小少爷人高马大,俊朗的长相青出于蓝,看得袭福频频点头欣慰不已。
“我请征信社调查的。”跪坐在旧式木榻上,袭灭默然细瞧,福伯远比存留在他记忆中的模样苍老许多,果真是岁月不留情,然残酷的岁月却未曾在一步脸上刻画痕迹,他仍旧一如初见时的清丽。思及一步,袭灭忆起今朝拜访的目的,眸色转为冷沉。“福伯,我来找你是想问清楚一件事,我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我。”
“没问题,小少爷,您想问什么?”
“一步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他们在大学是就读同一科系的学长与学弟,当年少爷因为出国的关系而办理一年的休学,回国后进入T大美术系,升上研究所二年级时一步先生恰好入学就读,他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好到宁愿自己不结婚也要照顾对方留下来的儿子?”从以前到现在,他没想过这一类的问题,直到昨夜,才猛然惊觉长久以来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其实是处处藏着不寻常。
“这……”被堵得哑口无言,袭福一张老脸满是窘难。“这是一步先生的隐私,也许小少爷应该向他询问。”
“福伯,你刚才才答应我,不会隐瞒我任何事。我只想知道,我父亲和一步的关系,是单纯的学长学弟吗?”
“……唉,”轻叹,从袭灭眼中的坚决,袭福已知装傻是行不通的。“不是,他们曾经是一对恋人。”
“意即,一步是我父亲的外遇?”稀薄的印象中,他一直到七岁半才真正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斯文尔雅的勉强笑容令他感觉十分陌生,而父亲与他的情感也如同初见时他的那记微笑般,若有似无清淡如水;父亲与母亲之间更是不用提,即便年幼蒙懂,也看得出这对相敬如冰的夫妻之间,没有任何情份可言,只有责任。
“不,认真计较起来,没有人是第三者,不论是您父母或一步先生,没有谁犯了什么错,或许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有时候事实就是这样。小少爷,我不知道您问这些要做什么,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追究于事无补。”
“但伤害确实存在,怎么可能没有人犯错?”他不会接受这种文过饰非的说法。“若不是我父母也不是一步,那也只剩一个人选。”
“唉,小少爷,您何以执意问个水落石出?”于情于理,他身为袭家老仆,实无立场在女主人过世许久后,再告诉她唯一的孙子当年她的所作所为,那是变相的逾矩指责。“就算我已脱离袭家,我还是很难启齿,看您现在过得也很幸福,就让过去随风消散不好吗?”
“好,我不会为难你,”撑起端坐的下半身,袭灭续道:“但我想知道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自己查出来。”失去这个管道,他还有别的门路。
“等等,”唤住袭灭离去的脚步,袭福喟叹。“坐下吧,小少爷。”与其让他自行挖掘拼凑得来的残缺资料,不若由彻头彻尾参与其中的自己来揭露真相。
6。
他喝了点酒,心情挫败时,酒精是最佳疗伤圣品,一醉解千愁……
解个鬼!烦躁地将空酒罐砸向墙壁,袭灭抱着马桶第N度呕吐。他愈喝脑子愈清醒,愈清醒就喝愈多酒试图灌醉自己,怎料他喝到味蕾麻痹尝不出酒涩,脑子依旧清明如常……反而是胃部很给面子地翻搅不休,恶心感每五分钟发作一次,持续吐下去,大概连肠胃都要给吐出来了。
“今晚你给我睡厕所,免得半夜吐到我床上。”跨过呈现一滩烂泥状的袭灭,吞佛气定神闲地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咕噜咕噜优雅地喝光,抹抹嘴,轻吁满足的酒气。喝酒是种享受,只有神经病才会藉酒精荼毒自己。“看不懂你在郁闷什么。”
“…少啰唆…你不是我……怎么会懂我的心情…呕……”
没有爱的窃精,原来自己是以这么诡异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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