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马汇聚在正厅,一步向天子使了使眼色,表示吞佛已将特别展览室布置妥当,天子微微点头,随即走向正厅最前方,高举双手发言。
“各位与会贵宾,非常感谢各位百忙中还拨冗前来参展,本次展览所有作品皆已陈列在各位刚才所参观的三个展览区里,导览至此也已近尾声。但是,我们还有一项压轴展示作品尚未呈现,这是特别为各位准备的,也是这场展览里最重要的作品,还请各位看完后不吝给予指教。现在,就请各位移驾至特别展览室。”
压轴?主秀?袭灭听得一头雾水,频频向一步和天子投以疑问的眼光,不料后两者竟自顾自地领着他们自己负责的宾客,快速移动至特别展览室。
或许是天子另有安排吧,没预料到吞佛主意的袭灭,尽管内心惶惑,仍旧尽职地将自己这路宾客带往目的区域。
一入特别展览室,放眼望去,四周均以酒红色的帐幔覆盖住,连地面都铺上酒红色的地毯,正中央摆放一座粗糙的木制画架,与展览室周围的尊贵布置显得格格不入,但失谐中却隐带微妙的调和,视觉上的刺激令人不由口干舌燥。
画架上的画作以红布密实地掩覆着,正当宾客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从后端的酒红布幔中,走出一道人影。
“吞佛?”袭灭没有太多时间可供诧异来者身分,几乎是在见到来人的下一瞬,他立时意会到藏于红布后头的画作出自谁手,“住手──”却阻止不及。
红布被吞佛一揭而开,躺在画架上的是一张碳笔素描,画的内容是一名男子自抚的场景:漆暗的夜晚,整齐干净的房间,男人坐在床上,手指怯怯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男人只现露出半张脸,但半侧脸孔上的神情丰富、情绪强烈直触人心,写满着情欲、思念、悲哀、酸楚,以及甜蜜,不甚清晰的五官却能淋漓展现画中人的情绪,是这幅素描最成功也最引人注目的特色。
旱魃是最先鼓掌称好的与展者,随后,掌声有如江水滔滔不灭此起彼落,却进不了袭灭心里,进不了天子心里,也进不了一步心里。
一步青着脸随意丢了个搪塞藉口便匆忙离开会场,天子留下来善后,袭灭逮住吞佛,狠狠揍了他一拳撂话来日算帐后,也心慌意乱地奔回家。吞佛讪笑着拭去唇边血渍,拖着步伐走出文化厅时已日薄西山,外头候着他耐心又温驯的黑发情人,后者眨巴着澄净黑瞳柔柔地问道。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
“只是看不惯某人成天无病呻吟而已,有些事情需要刺激才会有转机。”
“但假如适得其反呢?”
“那表示他们没有缘分。总之,不管以后会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了,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我的伤势。”
“你的伤看起来不是很严重……很严重吗?”或许只是看不出来很严重,宵微倾头颅,轻问。
“很严重。”点头,藉情人靠近扶持之势,吞佛倒靠在情人肩窝处。“扶我到转角那间旅馆休息。”
“为什么要到旅馆?”不是应该前往医院吗?
“因为我已经预订房间了,不要浪费钱。”
他家距离艺术中心太远,宵家有他的姊姊在,很多事情实行起来不是那么方便,而他一向懂得‘未雨绸缪’。
头一天的展览,就在一对相偎情侣的背影下,随着没入地平线那端的红日,缓缓落幕。
8。
昏黄的灯光下,一步攒着十指半坐沙发上,满脑充塞适才震惊的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何袭灭会画那张素描?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很清楚画里的人物正是自己,在试穿西装后的那个夜晚情难自抑的举动。难道袭灭看见了?那么他也发现了?他和他父亲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为什么要画下来?为什么会认为那对自己是个‘惊喜’?这让他很难不去揣想,他是否恨着自己,恨自己介入他父母的婚姻,恨他隐瞒这件事……却又不得不顾及自己对他的养育之恩,所以,他对自己的态度才会时而正常时而古怪?
他伤害到袭灭了是吗?他从没有过隐瞒的打算,只是以为揭露一切的时机尚未来到,但这般自以为体贴的好意还是伤害到他了是吗?
各种疑问盘旋脑海挥之不去,一步苦恼得坐立难安,彷徨着,自己是否有能力弥补这段无心的伤害。他不知道袭灭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还能持续下去。
无措之际,门扉开敞,一步僵直了身躯,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是:沟通,心平气和地沟通,或可出现转圜空间,而目前似乎唯有此途可行。
两人四目相对,袭灭的脸色微显阴郁,一步勉力把持镇稳,轻道:“小灭,坐下谈谈好吗?”
且听听对方的想法再行反应,敲定主意,袭灭依言入座,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方形长桌。
“你…看到了?聚餐的那天晚上……”
“是,我看到了,也知道当年的真相。”原想静待对方的反应,无奈自己根本沉不住气等候,一步已经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意,那么他何苦再等候?他只想放胆追求,不愿再装聋作哑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我藉助征信社找到福伯,他把事情原委都告诉我了。”
“……对不起。”
千料万料却没料及对方的反应竟是一句道歉,袭灭如处五里云雾摸不着头绪,只觉一股莫名怒火伴随着疑惑逐渐蔓烧。“为什么要道歉?”
失温的语气令一步心口猛颤,他压下不安解释道:“我没有要隐瞒你的意思,但我确实为你的家庭带来影响。”若以时间点来看,他是不折不扣的第三者,也是袭灭父母情感上的梗芥。
闻言,袭灭紧握拳头,声音更显冰冷:“这就是你从我那幅素描里看到的东西?”不论吞佛出卖他的目的为何,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不想再去追究什么,若能因此让他与一步的关系出现转捩点,要他反过来感谢吞佛都不成问题。然而,一步的反应却让他彻底心凉。“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你的一声抱歉?”连吞佛都看得出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画那幅素描,一步竟然看不出来,是真心抑或刻意装傻?不管哪种,都足以令自己发狂。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明白道歉非是袭灭想要的,也看得出那幅画透露的不是这个讯息,但他无法认真去解读画里的涵义,不能,他就是不能,不能去想、不想去猜也不敢正视之。他只瞄了一眼,大脑便清楚地告诉自己,不能再继续看下去……
他根本就是在抗拒事实!
一步排拒的模样令袭灭火气上冒,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拉起犹自我挣扎的一步,唇瓣即重重地压覆上对方的柔软,不顾对方激烈的反抗,灵舌强撬其齿溜滑了进软馥之地,尽情地掠夺放肆地汲吮,将这些年对吮吻这双唇瓣的朝思暮想全数释放,毫无保留。
他啮破了他的唇皮,血腥味佐着甘甜津液,芳美得令袭灭神魂俱陷,野性的本能驱策着他更加恣意地品尝,直至一步放弃顽抗,直至两人呼吸窒难不得不收手。
“这才是我要的。”喘着气,袭灭揉去对方红肿唇瓣上的血渍,无须再掩藏的深邃瞳眸镂刻大胆情意。
“小灭……这太荒唐。”不停摇头,一步使劲推开袭灭拉长两人距离。“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他怎会爱上自己?他们是养父子又相差了十四岁,先不说自己的心态调适不过,他岂能枉顾袭灭往后的人生,他根本还没谈过真正的恋爱,还没挥洒他的青春,怎么能将他的情感就此封锁在自己身上,不该。“小灭,我是你的养父,你只是错把依恋当爱恋而已。”
否认自己的感情之后是否认他吗?淡嘲,袭灭眸色冷沉,字句清晰道:“十五岁那年,我拒绝和你一起洗澡,你以为是因为我长大了所以排斥和你共浴,事实是我看到你的裸体会勃起,之后有段时间我尽量避免和你过度亲密地接触,是因为只要我一靠近你,就会想吻你、想抱你。挑选西装时,你以为我为何要答应陌生女人的请求?为何能完成她所指定的动作和表情?为何能令你心猿意马?”
“我没有。”
一步愈是否认,袭灭愈恼怒,平和的陈述渐呈嘶吼。“那你为何要从镜中偷看我?为何要对我的赞美感到不安?又为何会在那天晚上自慰?”
“够了,别说了……我只是想起你的父亲,因为你让我想起他。”
“真是差劲……竟拿死去的人当藉口。”
“小灭,这不是藉口,你何以自以为是地认为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想法?”
“你不也一样吗?凭什么认为我在意的是你介入我父母的感情?凭什么认为我该怨恨彻头彻尾被耍弄的你?凭什么区分我的感情是依恋还是爱恋?”
“那么你将那幅素描当作‘惊喜’的用意何在?”在他将之称为惊喜时,自己如何能不往这些方面思考?
“那是吞佛擅作主意。”去他的鬼惊喜!愤捶桌面,袭灭忍住翻涌的怒气,即使是现下此等难堪僵持的局面,他依旧不愿轻易口出恶言伤害一步。
“……是我的错。”沉默半刻,闭上眼睛复又张开,一步冷静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你陷入这样进退不得的感情,是我的错。”
“是吗?你的意思是,我爱上你是你的错,你让我爱上了也是你的错?”
对方的沉默换来袭灭的摇头叹笑。前一刻他还以为只要等待就有转机,终能如愿以偿拥有所爱,此刻却蓦然惊觉怀持这种想法的自己,简直愚蠢得可悲。“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小灭?”对方挫折的表情心灰的语调在在令一步心感惶惑,他不甚确定地低唤着眼前人。
“是我的错,我是应该怨恨你,却大逆不道地爱上你……是啊,我为什么不恨你?你害死了我父母,我为什么不恨你?”
“小灭,你在说什么?你冷静点,我们可以好好谈……”轻拥着袭灭,他失神的模样看得一步心痛难当。
“不要碰我,”挣开一步的怀抱,袭灭面泛苦涩,声音像被辗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