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妩不在意桑玉对她的打量,抬头问:“时至今日,你后悔曾经求我去帮帮她吗?”
桑玉愣了一下,仔细思索这句话的由来,突然想起当时酆荼青和红翘之间的纠缠,那阵子抑郁颓废,自己曾找到沧妩那里,请她帮帮酆荼青,而这个行为像是打破了什么束缚般,就是那之后,酆荼青和沧妩开始在一起,自己曾见过她们在草地上嬉戏纠缠的身躯,那时二人似乎都心满意足而无忧,在那小小庭院尽情放肆。现今桑玉茫然的睁着双目,回答不出来。过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当时去求您造成如今的局面是对是错,但是曾经有人跟我说过,酆荼青当时说她爱上一个人,若能见那人为那人微笑,她愿下辈子目盲不见五色;若能轻吻那人的嘴唇,她愿下辈子聋哑不识五音;若能触摸那人的脸庞,她愿下辈子做块无知无觉的山石,盼那人能从她身上踏过;若是能得到那人的恩宠,她宁愿立刻死去换那人此生平安喜乐。”
桑玉看见沧妩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的神情,可双手却不自觉地攥紧。
桑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残忍,可她不愿让酆荼青的深情被掩埋,于是伸出手,道:“这是她……她走时,手里握着的东西。”
蓝色的光芒并未黯淡,曾经上面覆盖的血迹也早已被擦拭干净,是那枚雀羽型的坠子。
沧妩伸手接过来,握在手里,问:“她走时说了什么?”
桑玉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日酆荼青说要沐浴,是啊,边邑风沙大,酆荼青又爱洁,几日便要沐浴,好在邱完的金叶子够用。当时正是大赦之后,管的很是宽松,桑玉一片金叶子递过去,那里看守的官吏便妥贴的安排好了。桑玉真恨自己当时为何那么大意呢,是酆荼青许久不见得笑容让她放松了警惕。
酆荼青在屏风后洗澡,桑玉则如往常般在外间给她洗换下的衣服。当时酆荼青似乎心情不错,说了很多事情,说邱完,说徐离,甚至提到了她没见过面的弟弟,还说是自己连累的桑玉。当时桑玉并未在意,如今思来,那更像是交代遗言了。绝口不提的是沧妩。
后来桑玉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知道酆荼青是穿衣服呢。可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酆荼青出来,酆荼青说话的语气也突然变得奇怪,没头没脑的开始念诵佛经,似是看开一切般,似是要放弃这尘世:“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故知波若波罗密多时……”
桑玉听着就觉得不对,站起身来就往屏风后走,酆荼青背对屏风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出一切苦,真实不虚……”
那时她的声音已然逐渐低了下去。
桑玉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就看见她胸口上插着一把刀,鲜血染红了干净的袍子,仍继续涌出来,桑玉吓得的哭了出来,放声尖叫,抱住酆荼青,努力按着她的胸口,想让那些鲜血停止下来。
酆荼青软弱的身子靠在她身上,眼睛已然迷茫,断断续续的哼出一个调子:“蒹葭苍……苍,白露……为……为霜……”
她终究是看不开的,在决定死亡前,她认为自己放下了,看开了,可在她最靠近灵魂的那一刻,她仍是放不开的。
沧妩静静地听完,半晌不语,后来突然惊醒般道:“对了,我今日让你进宫,是想你劝安庆侯入朝为官,眼看皇帝就要亲政,可他年纪小,朝中要有大臣扶持……”
桑玉无法想象沧妩在这个时候还能这样冷静淡定的提起政事,不肯接受的哭出来:“你究竟是怎样的人?你手里还拿着那个坠子不是吗?你知道那上面有阿荼多少的眼泪与亲吻吗,那上面曾经染满了滚烫的鲜血!阿荼至死都不肯放开它啊!”
沧妩的手紧了紧,道:“我生于皇宫,长于青楼,见的是勾心斗角,学的是尔虞我诈,自出生就亡国灭族,你说我是怎样的人?”
桑玉这是也用愤恨的目光看着沧妩。
沧妩道:“安庆侯怎么恨我都可以,可皇帝是酆荼青的亲弟弟,难道安庆侯忍心置之不理吗?“
桑玉不愿再听到这样的话,不顾礼仪的拂袖而去。
桑玉从皇宫回去之后,晚上就不曾吃东西,到第二天就病倒了,昏沉之间总是轮替想起酆荼青满身鲜血的身子和沧妩绝情的样子,这样拖拖拉拉一月之后,才逐渐的好起来。
这日坐在府中花园之中,看那一池荷花,突然听得撞钟之声,桑玉一阵茫然,不一会儿便有快马来报,太后薨逝,举国同丧。
沧妩竟然……死了?
宫中传旨的太监道:“夫人,宫中现在乱作一团,皇上哭的晕了过去,要请您赶紧进宫呢。”
桑玉急忙忙的换了衣服赶往皇宫。
小皇帝哭得两眼通红,看见桑玉之后,一下扑入桑玉怀中,又开始大哭:“母后……母后走了……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她为什么不要朕了?”
沧妩是饮了毒自尽的。
桑玉看了一眼躺着得沧妩,还是那样的美丽,就好像睡着一般,耳朵上那对坠子,发出幽幽的蓝光,沧妩满脸的轻松,嘴角甚至还挂着笑意,这是多么熟悉的样子啊,这不正像十年前酆荼青离开时的样子么,难道真的是情至深处,心有灵犀,可这二人为何一定要走这样的路呢?
小皇帝又是哭泣又是发脾气,怪太后宫里的太监侍女太疏忽,要让一宫之人尽皆陪葬,有的当场就吓晕了过去,剩下的便都哭哭啼啼,请皇上开恩,桑玉好不容易劝慰开,整整折腾了半天,皇帝累得睡着了。桑玉才展开太监呈上来的一封信,是沧妩的遗书,看那纸色竟有些年头了,上面是沧妩嘱咐皇帝做个明君,要多请教徐离将军,多与安庆侯府亲近。最后说,不许厚葬,一应事情交给桑玉主办。
桑玉看着这薄薄一张纸,短短几行字,竟然像看到了一生那么长。沧妩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太后薨逝,皇帝依礼缀朝守孝三十日,天下吏人,三日释服,全国禁乐宴三年。
太后于宫中停灵十七日后下葬于应山陵,金缕玉匣,多埋珍宝,广种松柏,庐舍祠堂。
那样奢华庞大的葬礼,以及各种琳琅陪葬,可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下葬于应山陵的不过是盛着太后衣物的空棺。
在前几日,一座不起眼不出名的小山上,多了两棵合欢树,树下埋葬了一个白瓷坛子,坛子里有两个人的骨灰,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同时那里面还有一对雀羽耳坠。
39
39、结束 。。。
沧妩活着的时候多有人背地里议论,太后称制,祸乱天下,可眼看着这祸乱天下的女主薨逝了,又有不少官吏开始心中忐忑,这主少臣强,只有手握重兵徐离子衿动那么点心思,这天下恐怕就又得改个姓了。
可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看着徐离子衿在朝堂上还是恭谨,竟似乎一点歪念也没有。渐渐地几年过去,皇帝成年,又有人开始担心,只怕皇帝要收权,徐离氏要遭殃了,可那些人又打了空盘算。
动荡了几十年的国家似乎终于迎来的安稳长久的太平年代,而酆朝的开元年间也有了盛世之称。
黄昏时分,京城中最富盛名的酒楼鸿宾楼热闹非凡,有京城的贵介子弟在此宴饮,也有外地人慕名而来尝尝这里的名菜,更有歌者在此唱曲赚些活命银子,跑堂的机灵,穿梭不停。
这时候外面听见车马喧闹,不一会儿进来几个人,当头一人笑眯眯的,似乎是个管家,身后一男一女,五十岁左右,后面跟了丫鬟奴仆,女子神情和善,观之可亲,只不过眼眶泛红,似乎不久前刚刚大哭了一场,男子虽然看上去年逾不惑,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潇洒之姿。
那个像管家的人唤来小二,道:“给找个安静的包厢。”
小二看出这些人身份不凡,忙道:“是是,您请上二楼吧,二楼地方大,也安静。”
男子点点头,一行人便随着小二上了二楼。
这时大厅里响起丝竹之声,这是楼下唱曲的要开唱了,弦声一响,楼下便静了,那歌声便清晰的传过来,是个有些沧桑的女子声音。
“四座且莫喧,愿听歌一言。
欲令后世知,如此一少年。
依倚将军势,游戏洛与宛。
驱车策驽马,腰中鹿卢剑。
斗酒相娱乐,调笑酒家胡。
弹筝奋一响,一弹再三叹。
谁谓我无忧,愁有数千端。
日暮游西园,莲叶何田田。
美女妖且闲,相逢狭路间。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行人悦令颜,低头还自怜。
美人隔云端,中情无由宣。
谁谓相去远,隔此西掖垣。
虽路在咫尺,难渉如九关。
思子沉心曲,长叹不能言。
起坐失次第,一日三四迁。
遥望西苑园,临食不能饭。
辗转不能寐,长夜何绵绵。
蹑履出门户,仰观三星连。
乖人易感动,泪下如流泉。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
踯躅长叹息,各言长相思。
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
何以致拳拳,莲花玳瑁簪。
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
暑摇比翼扇,寒坐并肩氈。
子笑我必哂,子蹙我无欢。
愿得长巧笑,白首不相离。
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
一朝被谗言,翻覆若波澜。
悠悠涉千里,未知何时旋。
古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
念与君离别,气结不能言。
故如比目鱼,今隔如参辰。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眠。
寒风吹我骨,严霜切我肌。
远望正萧条,百里无人声。
想见君颜色,痛苦摧心肝。
客从远方来,迎问其消息。
言子弃我去,新心有所欢。
深入紫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