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角烛灯徐徐燃尽,天渐亮,尚衣司的宦官领着一群捧着衣冠的太监在殿外候着,又有伺候洗漱的宫女们亦来了。
胤礽合上名册,伸了伸懒腰,他倒是有几个属意的人,只是还要再瞧瞧,也要把握东宫属官整体的度,不可太过位高,亦不可位卑,最重要的是要挑那心思正直且能办差的。
要做到这几条并不容易。
洗漱过后,换了朝服,便要去上朝了。胤礽一看门前候着的垣暮,他也跟着整夜未睡,眼圈底下一片青黑,强打着精神也依然有些萎顿。
胤礽轻笑,对他道:“今早就不用你跟着了,自去找个地方眯会儿再来。”
垣暮忙跪下:“万岁爷折煞奴才了,奴才可不敢躲懒儿。”
“去吧去吧,没个精神怎么当得好差?”胤礽摆摆手,不等他回话,便上了玉辇,命人起驾。
垣暮等御驾走远了方站起身来,万岁爷仁和,爱惜下人,放了他半日假,他倒没敢立刻便去歇下,他伺候了一夜睡是倦了,万岁爷也一夜没睡呢。熬夜伤身,垣暮可不敢有半点轻慢,忙到坤宁宫,把皇上昨日彻夜未眠的事与皇后娘娘禀报一声儿。
只要皇后娘娘知道了,那便得了。
他到时,溪则正与冬果尔氏一同进早膳,垣暮看了眼冬果尔氏,溪则便道:“说罢,不妨事。”垣暮在胤礽身边伺候,自然是有分寸的,能来禀报她的多是胤礽衣食住行的琐事,再有多的,她不问,垣暮也不会主动说,问了,也是酌情回话。
便如此次,垣暮说的是皇上秉烛夜读到天亮,读的是什么,却未言明。
溪则便示意知道了:“皇上许你歇着,你便安心去补个眠,下午当差也好警醒些。”
垣暮啪啪的打下袖子,道了声:“嗻。”
溪则道:“赏。”
垣暮要说的都说完了,便捧着赏赐退下。
冬果尔氏有些不安道:“皇上龙体要紧,还是要宣太医看看。”
“我自省得,额娘用膳。”
冬果尔氏听罢便不多言,噤声进膳。
膳后,溪则自有事忙,冬果尔氏便去看小公主。小公主已经能坐了,只是阿玛额娘还没想好要叫什么名字,只觉得什么字都不适合他们女儿,取名的事便搁置下来。小公主玉雪可爱,容貌与溪则日渐相像,这让胤礽更是欣慰,也让溪则更疼爱。
听各处总管将要紧事禀了一番,提点敲打了几句,溪则看看时辰也到下朝的时候,便让都散了,收拾了往养心殿去。
溪则到时,胤礽也刚回来,正换朝服呢。胤礽一笑,挥手命人都退下,溪则十分自然的上前接替宫人的工作,服侍他更衣。
朝服厚重,解下这一身累赘,胤礽轻轻吐了口气,对溪则道:“我想把咱们儿子的太子册了。”
“这个你做主。”溪则取来一件石青茧绸薄衫,抖开。
“嗯,这是咱们儿子的大事,总要跟你招呼一声。”胤礽伸开双臂套进袖子里,再扣扣子:“支持的人嘛,我觉得三弟甚好。”
胤祉通晓历法,与礼仪上也多有研究,手下还养着一大批文人清客,礼法上,宗室中还没有比他知道的多的。溪则点头道:“甚好,那谁副之?”
“老八。”
见溪则意外,便解释道:“给他派点事,显得我很大度,也显得兄友弟恭。”
还能膈应他是吧?溪则嗔了他一眼。
“天热,过几日就去圆明园。老三在那编书,这是文化盛事,不好不让他做,就让他挪个地,到熙春园。”胤礽自顾自的说,一夜没睡,这会儿脑子有点昏沉了。
溪则便道:“你安排就是了。眼睛都熬红了,要不歪一会儿再出去吧。”胤礽气色真不好,这半年接连着就没停过事,先是守孝,前前后后的忙碌,还不进荤腥,然后要交接的,先头遗留政事都亟待批示,更是有一顿没一顿,每日也不过睡上一两个时辰。
再后面稍稍好一些了,费心费神的地方依旧很多。胤礽底子不错,但也经不起这么连着几个月的折腾。要仗着身子好还年轻便一个劲儿的压榨,迟早要亏垮了。日后积累出病痛,才得不偿失呢。
胤礽见她面含担忧,想了想道:“那今晚你到养心殿来。”
溪则脸上一红,当然不肯,额娘还在宫里呢,老夫人统共才能住几日?怎好就把人丢下。胤礽也不过随口一说,并不坚持,只是:“叶克舒与鄂伦岱还在御书房等着呢。”
溪则拦着不让他去:“让他们下午再来。”
胤礽见她难得执拗,不由好笑,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温声道:“朝廷大员,领侍卫内大臣,怎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去陪陪你额娘,我这没什么事。”声音软和,表情柔缓,很有哄弘昙小时候哭闹的架势。
他看着好说话,但要做的事是谁也拦不住的,且溪则本意是让他歇息,养养精神,也不是来与他争执的,便退了一步道:“我也回去,午晌再来一起午睡?”
胤礽这回想也没想,便笑着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酱紫有没有太琐碎?
☆、第六十五章
冬果尔氏在宫中住了一旬,家中给皇后娘娘上了请安折子曰富达礼媳妇诊出了滑脉。
添丁进口是天大的喜事,长媳有了身孕,前三个月最要仔细当心,自然不能管家了,冬果尔氏便要出宫去了。这是应有之意,溪则自不拦着,娘家人口兴旺是好事,命人装了满满三车补品赏赐。宫中上下自太皇太后、太妃太嫔至未嫁的公主格格都凑趣往石家颁了赏赐,又有贴心的打发了人给冬果尔氏传话,家中将有弄璋之喜,老夫人此时怕不得脱身,且不忙来谢恩。
冬果尔氏惶恐,坤宁宫掌管人情往来的总管早已记下了赏了东西来的主子们的宫宇,呈给溪则过目,溪则扫了一眼,笑道:“无妨,都是往来老了的,额娘安心便是。”
其中的人情自然是有也需皇后日后还上的,冬果尔氏并非无知妇人,并不磨叽,深深福礼道:“奴才一家深沐皇恩,唯精忠体国得以报答。”也是临出宫了,必要之下方说了这么一句,以示自家忠心,要是这一旬日日说如此君臣分明的话来,倒显得生分疏离。
溪则双手扶起她,也郑重嘱咐道:“二哥已知此次鲁莽,后能改过便是好的,只是日后当留神才是;阿玛与大哥快起复了,我估摸着皇上心思,阿玛与大哥将仍在军中行走,阿玛许兼任兵部,大哥或放个外任。”这是对石文炳父子起复的回话,也是要二人提前做个准备的意思。
冬果尔氏一字一句谨慎记下。到宁寿宫拜别后,才出宫,到了宫门前,有长子富达礼在马车旁候着,亲自来接。富达礼人高马大,面色俊朗坚毅,一行一止显得极是沉稳,他含笑上前先与坤宁宫派出送冬果尔氏的太监寒暄:“有劳公公。”
那太监名作李甲,忠厚老实,为人可靠,溪则也常派他差事,这会儿便笑眯了眼,忙道:“不敢不敢,能送老夫人,便是奴才的体面。”
富达礼也不多说,送上厚厚的红封,李甲推辞过一次便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又给两位道了吉祥话,回宫复命去了。
富达礼这才与冬果尔氏请了安,再问:“皇后主子可好?”
冬果尔氏言简意赅的说了个:“好”字,富达礼便躬身退开,又有仆妇上前扶着冬果尔氏的手上了马车。
有话回府再详说。
家中石文炳与庆德早在前厅等着了。冬果尔氏先回房换□上厚重的制服,稍作歇息,再与父子三人叙话。
“娘娘一切都好,阿哥们也好,体格强健,功课也用心,小公主已能自己坐上一阵了,性子极是开朗活泼,万岁爷倒没常来坤宁宫,多是娘娘去的养心殿。”
石文炳父子竖耳细问,听到小公主性子开朗时,容色间明显轻松了些,石文炳笑道:“主子们安好,咱们就放心了。”
“可不是,总怕娘娘宫里受委屈,幸好,皇上是个体贴敦厚的性子,总能维护娘娘。”虽然见圣驾次数屈指可数,但皇上与娘娘目光相对时的默契,与皇上言语间自然而然流露的对娘娘的尊重已很能说明皇上对娘娘,是当真放在心里爱重的。
众人欣慰,庆德最是高兴,只是也居安思危:“主子与娘娘鹣鲽情深,也是苍生之福,只是……明年便要大挑……”
富达礼也皱了皱眉:“后宫里头,有名分的也不过瑾妃一名妃子。”
石文炳沉声斥了句:“皇上后宫,岂容臣子置喙。”
庆德胆大,平素为人又促狭,便郑重其事道:“天子无家事,且儿子为御史,君王若有不是,必当谏一谏,不说,怎知皇上言行是否得当?”
富达礼看了弟弟一眼,道:“也不可出去说,为臣者忧心君上,私下商议也是有的。”
石文炳沉吟片刻,对庆德道:“你上回不声不响的上折弹劾虽鲁莽,但与‘密’这一件上却是好的。举凡有事,家里议一议无妨,出了门口风就要严实。”
富达礼与庆德一同垂手领训,恭敬称是。
冬果尔氏已很习惯这父子每当要说些“不当议论”之事便要这般冠冕堂皇一回,说起来这还是老太爷留下的传统。
石文炳说罢了儿子,转头问道:“娘娘对大挑,可有吩咐没有?”
“倒是没说起。”
“哦……”石文炳与儿子们目光交融,又各自思索。皇后已有二子一女,大阿哥又不日将立太子,已算地位稳固了,皇上要纳新人,要宠谁,也是应当,只是,怕就怕有心思不正的勾坏了皇上,再有其他阿哥……太子只是储君,并不是最稳妥的,历史上废立的太子数不胜数。越到了以后,皇上与储君的矛盾便越明显,与皇后的立场便注定日渐对立。
石家人要防的并非有人与皇后分宠,哪个皇帝没几个宠妃?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免不了妻妾成群,更何况帝王。他们最在意的是日后有其他阿哥与太子分宠。眼下他们并不知,皇上与皇后酝酿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