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仁也难得地揪起眉头骂了声操,迈腿往死角走去。
在拐弯处站定,金钟仁双手插兜很是严肃。
哭喊求饶还把妆花了一脸的女人脚步不稳地跑上来,嚎啕:“阿仁,放过你东哥吧。”
狼狈地扯住金钟仁的裤腿,她声音颤抖:“你跟三爷求个情,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把钱都补上。”
又绝望般唤了两声阿仁,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见金钟仁只是皱眉没其他动作,吴世勋赶上来,无可奈何一句:“嫂子你先回去吧。”
心虚和不忍哽在喉咙,突兀地记起东哥和东嫂两年前曾去过他家吃饭,掌勺的是厨艺不精的张艺兴,在厨房手忙脚乱半天,最终东嫂把袖子一挽笑说我去给艺兴打下手,却动作利索地做了好几个大菜。临走前还拍了拍他肩膀,斟酌许久才说,你们俩这样,挺好的。
梨涡笑起在嘴角,衬得那女人神采飞扬。
才一转眼,难掩好奇追问他和张艺兴相识细节的好嫂子,就变成了眼下披头散发跪地哭号还死死祈盼能有奇迹出现的可怜女人。
金钟仁终究没搭理哭得快厥过去的东嫂,只想速战速决,大迈步伐往死角走深了些,听不出情绪地发令:“三爷说了,一只手就好。”
说完他就转身,擦肩而过吴世勋时,丢下“撤了”两字就离开后巷。
情节太过雷同,魁梧的打手持刀一起又一落,完事。
东哥熟悉的声音掩不住痛地撕心又裂肺,再紧跟着就是东嫂凄厉的哭叫。
吴世勋上车时,脑后响起女人无望疯狂的咒骂,对象直指冷血不记旧情的金钟仁,直指旁观软弱的他。
她声嘶力竭,最后只剩下回荡在巷子里的抽泣。
刚才发生的一幕,竟像是一只苍蝇无聊从眼前飞过来又折返飞过去根本就不需注意的芝麻小事,来去自如不痛不痒。
金钟仁没间断地抽了两三支烟,收起打火机时终于打破沉默,让黑仔把车调头,去庙街档口喝粥,还挺惬意的宵夜时间。
吴世勋以昨天熬大夜为借口拒绝前往,金钟仁嗯了一声没再多话。商务车在拐弯处急停,吴世勋只身下车,夜里温度还微凉,他扯高了连帽外套的拉链,沿街乱逛。
摸到口袋里刚才金钟仁给的烟,是他也曾爱抽但在内地买不到的绿好彩。
还记得一开始戒烟的时候,烟瘾早被惯大,不适应地总要藏上两三根烟,却幸运地没被张艺兴抓包。直到一次床事过后的凌晨,他拉上玻璃门站在阳台偷偷抽上一支,还没抽完,门就被左右推开,张艺兴啧啧两声,转身开了客厅的灯,随手抄起糖罐扔到垃圾桶里,一句话不说板着脸生气。
他仓促掐了烟上去就是一搂:“以后不抽了。”
“干嘛不抽?勋少您爱抽多少抽多少。”
嗤。连“您”都请出来了,怎还敢抽啊?
吴世勋把他抱紧了又抱紧,脸贴过去一顿亲,张艺兴就差没把你爹你娘都问候上一遍,用力推开还怒气不减:“满嘴烟味,亲什么亲。”
闹到后来,两人都乏了,半推半就往被窝一钻,相拥就睡过去。
醒来,吴世勋把糖罐摆回原位,开盖抓起一把往口袋里装,用来磨烟瘾。
此后再不抽烟。
回忆总是不听话,总是在他毫无防备时就跳出来,总是围绕他和张艺兴过去那些小事琐事,也总是在他咀嚼完一整个片段后,莫名就无尽空虚起来。
把捏皱了的烟丢进街边垃圾桶,吴世勋拿出手机,电话拨出的时候,身侧嬉闹而过一双情侣,他们高声讨论着这个周末是去看电影呢,还是跑澳门去吃猪扒包。
余光扫过他们的亲密,有了对比才深知自己原来真挺想他。
手机响起时,张艺兴刚从画展顺利结束后的庆功酒会大厅走出来。
喝了些酒胃里正翻滚,干脆就在门口的矮台阶坐下,趁着风还不大的时候吹散些许酒气。
接起。
“昨天没睡好?”
张艺兴一手撑在额角:“是根本没睡。”
“呵,想我了?”
“嗤,勋少你真不要脸。”
“现在在哪?”
“外面。”
“家里下雨了吗?”
“没下。”
吴世勋听着他没精神的语气,没法忽略的距离,倒真的让他一下就哑口无言,不知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才好。顿了两秒,正要说话,听筒那端就传来一个陌生男声,那人问:“是直接送你回家还是去吃个宵夜?”
张艺兴把手机拿开些距离,站起身对吴亦凡说:“我回家。”
“那人谁啊?”
“哦,那个小鬼他舅舅。”
“这么晚了,你怎么和他在一块?”
清清淡淡的温柔口吻退了场,张艺兴刚坐上路虎副驾,像被质问了一样,满是不快:“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正在负责一个画展?他是合作方啊。”
“我忘了。”
“你那么忙,忘了也正常。”
彼此沉默却又都不挂电话,张艺兴叹了气抬头,透过车窗看着因红灯而缓下车速排起的车队,那仿佛望不到尽头的车灯闪烁,映在眼里,就是壮观的一片红。
才终于。
“moon姐下个星期就生日了哦。”
“我知道。”
张艺兴任凭沉默再次蔓延,他没先问出想问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握紧了手机满心期待吴世勋交代上那么一句“我很快就回去”。
“左转还是直走?”打破结冰局面的人,竟是吴亦凡。
“直走。”张艺兴闷声回答,才觉得这样浪费钱又没进展的通话实在没意义:“今年送什么礼物?你如果不回来,我就自己去买咯。”
“谁说我不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看吧。”
稍好的心情立马又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张艺兴语气冲了不少:“行,就这样吧。”
挂下电话,扭过脸去盯着窗外车流发起呆。
那天那梦,吴世勋说“当然不去了,我们都说好的”绝非只是梦,那是一年前他真真切切说出口的话。在张艺兴眼里,不去香港不去澳门就留在这里的吴世勋,才是他的吴世勋,才是两室一厅还带个小阳台的老旧房子的主人,才是问出“张老师你明天早课吗”死要折腾的流氓。
张艺兴其实会怕会不安会胆怯。
那早就回不去的家就那么没了,曾高调说出自己就要当个画家的梦想也早碎了,迷茫又容易冲动的匆匆青春,他极有自知之明地将数不清又飘渺无望的所想所要尽数弃掉,走了又走,扔了又扔。
到尽头,才猛然惊觉,所剩无几的渴望里,除了不用缴房租的那两室一厅,除了虽陈旧却采光极佳的小阳台,除了给他一支笔不至于画不出东西的曾让人生羡的美术天赋,除了吴世勋,再无其他。
C13
阿moon生日那天,吴世勋还是没回来。
尽可能地掩饰不愉快的情绪,熬到生趴的最后,张艺兴接过阿moon切过来的一块蛋糕,巧克力融在嘴里,不甜不腻只剩苦涩。
走出饭店,迎风扑来一场急雨,张艺兴空手愣在门口,嗅着潮湿的空气,心里狂长了说不出的抑郁。
尤其是在想起,饭桌上朴灿烈夹杂嘲弄语气的一句“我看阿勋这次应该就待在香港不回来了”,霎间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部扎堆挤了上来。
当晚张艺兴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躺在潮气的被窝里,又失眠了。
呵。不过就那么五六个小时罢了,哪来想死的煎熬之说?
在未经历过失眠的那个当下说出的这话,宛如报应砸到自己身上,张艺兴在床上反复来回地翻身,更靠近天亮就更烦躁。
直到天际泛白,吴世勋连发的两则短信神效地将他从已快失去控制的思绪里拉了回来,搁下手机扯起被子,竟就那么容易地睡过去了。
05:23【世勋:你不接我电话,我整晚都没睡。】
05:24【世勋:就想你了。】
整理好纸笔,正准备起身回办公室时,luca喊了句老师,从座位走了过来。
张艺兴看他低头打开熊猫书包的拉链,从满满的糖果零嘴里翻出一个信封,努了努嘴:“舅舅让我交给老师的。”
啧。
还把小孩子当信鸽使唤。
接过来看都没看夹到素描本里,就见luca不高兴地抬起脸来抱怨:“舅舅还说,不带我去。”
张艺兴又翻开本子,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封邀请函,边拆开边听luca撒娇地说了好几句“我也想去”,本想说些什么安抚的话,却在看到邀请函内容时,兴许是激动,又抑或是惊喜地就呆怔了几秒。
周六设在城东的私人画展。
看各种各样的艺术展,是所谓上流社会的“雅兴”节目,这其实没什么可惊讶。只是在看到办展画家的名字时,张艺兴就抑不住澎湃地想起了画家梦的初衷。
不知目标在何方的年少时期,作为美术生,张艺兴习惯每月买上一本美术画刊,而就是在无意中,翻到署名为X的画作,很是喜欢。
后来进A大,才得知X曾是出了名的学校之光,天赋太好又家境殷实,大二未开学就出国深造,此后便无声无息了将近三年。
大一学期末,美术院疯传X在纽约开个展的新闻,张艺兴永远记得,老师花了整整四堂课,给他们“洗脑”这个重量级学长的过去,并把X各时期的作品展示出来。
张艺兴就看着幻灯片上那一幅幅画作,赞叹不已,随后便冒出了“能像他那样当个风格独特的画家,该是多好啊”,于是有了第一个不虚无的梦想。
后来,他认识了吴世勋,生活华丽丽地偏了轨。
再后来,他偶有兴致就画画,却再是找不到当初那份激情。
小小一张邀请函,就唤醒了张艺兴过往的回忆。
他是个美术生,是个老师称赞同学艳羡的美术生,还是个拽住画家梦骄傲又自恋的美术生。
合上本子,张艺兴脑海闪现无数的想法,有“终于能看一次X的个展了”将圆梦的雀跃,也有“私人画展啊,多高端”确实存在的小小虚荣,还有“看完画展我就把‘吴总’换成‘小舅舅’吧”对于吴亦凡这举动的好感爆发。
你有些受不住诱惑,开了门往外走,沿路都是新奇好看的事物。
你走走看看,不知疲惫地止不住步伐,越走越远。
嘿,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