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带着愤恨的诅咒仿佛又在他的耳边响起,“这杀亲的……怨恨……注定……要你……背负……一……生……”
右手的掌纹断裂般地疼痛。
断掌在右,必克六亲。
他总是在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
小庄……我终究是……给你带去了伤痛……
抬起眸,那悲悯的目光幽远,绵长。
如同天空中那只孤飞的南雁。
“南雁孤飞,此乃不详之兆啊……你说是吗?韩庄小侄……”
三日前,子都曜府,政和花园。
迎春正开得浓烈,韩子都在一丛丛明黄中笑得谦尺有度。
翩翩佳公子,何况容颜本俊秀。
似乎连一直疾驰的风都停下了脚步,变得温和起来。
卫庄的嘴角勾勒起一个上扬的弧度,“那看是对于什么人了。”庸懒的语调,绝色的面容,迎春浓烈地绽放。
韩子都微微蹙眉,“小侄你这么说我可是很伤心啊……”
“恐怕令你伤心的是我的存在吧?”依旧是不变的弧度,那纤薄的唇略弯。
韩国各贵族都有一族之长,只有一族中最强的人才能号令全族。
韩子都暗暗沉了沉目色,荡起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小侄说笑了,我可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呵……”卫庄的笑容愈加浓烈,“有这个亲人还不如没有。”墨色的双瞳凌厉,“族长……你也是这般想的吧?”
不会有人会放任危险的滋长,在贵族之间亲人往往比敌人更恐怖。更何况是当你的成长已经对他的地位造成了威胁。
“看来小侄在鬼谷习武的这三年没有虚度光阴啊。”韩子都轻笑着,犹如波涛暗涌的水面上的平静,“与盖先生也是鹣鲽情深啊。”在宴席上他饮下盖聂的酒看似是与盖聂处处攀比,实则是担心酒水有恙,以身试毒。呵……这样绝色高傲的一个人竟会如此小心翼翼地喜欢着一名男子。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卫庄敛起笑容,萦绕在周身的杀气凛冽,“我至少有一万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狂风吹起了他玄色的衣袍,“休想碰他。”
及肩的发狂乱地飞舞着,衬托着他离去的背影坚定。
韩子都的目色深沉,嘴角却荡起了一个玩味的弧度。韩庄啊韩庄,你可知,就在你与我暗自较量的时候,你师哥在窗边早已望见了你那绝色的笑颜呢?那从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悲伤,恐怕他早已误会了你和我的关系。其实,他也并不是对你没有感情的吧。
感情……哼……那是最容易被利用的东西。
狂风乍起,吹落了一地的迎春。
明黄色的花瓣,散落在地上,跌碎了红颜。
韩庄,就算在我死之前,你也被我摆了一道。盖聂恐怕再也跨不去那心里的槛。呐,作为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我可是在临死之前都没忘教导你啊。呵……杀亲的怨恨?真是可笑……
暴风雨洗去了那最后的痕迹,无人知晓。
天空中的南雁渐渐隐没的身影,恐是已去了远方。
远方的风景和天交接在一起模糊了界限。
风撩起纷飞的发,舒畅地令人愉悦。
“这才是站在高处应该看到的风景。”卫庄立在崖边,享受风吹过耳边的畅快。崖底的风景尽收眼帘,还有,此时陪伴在身边看风景的人。
“所谓强者就是必须站在所有人的顶端吗?”盖聂似是自问地说道。
“如果不把人踩在脚下,他又怎么会抬头看你,承认你是强者?”卫庄转过头,望向盖聂。师哥,你不就是这样吗?只有把你打败,我才会获得你正视的机会吧。
“这就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墨色的瞳孔里望尽悲悯,小庄,剑客手中的剑并不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
“弱肉强食,不过是世间万物得到天性罢了。”
“我们虽是同门,却必须争个你死我活。这也是天性?”盖聂的声调低沉,似乎还有少许的忿忿不平。小庄,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与你一战。
“这是鬼谷修炼最强者的门规,在鬼谷历代相传。每一代鬼谷子都是纵横天下的霸者。”卫庄不以为然地说道,师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我之间,不是早已比试过两次了吗?
“纵横天下?”盖聂的望向天边那模糊不清的界限,深邃的眸子望不尽这天边的暮色。
天下……
如此沉重却必须得担负的两个字。
他早已注定的宿命。
“这难道不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吗?”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袍,列列。年不过二十一的他,已有让天地臣服的霸气。
“然而,被这样的门规驱使着的我们就可以算得上强者了吗?”
“三年之期已满,你我之间必有一战。这个问题很快就有答案了。”师哥,我会成为最强的那个人,会为你铺平道路让你驰骋天下。
“如果提出的问题本身就有问题,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盖聂的语气已有些急烈,小庄,你为何不懂?!
“哼,师哥,你该不是害怕了吧?在说这些不知所谓的废话。”卫庄却是恼怒的,师哥,你就这么不愿与我一战?在你的心里我已弱得不堪一击了吗?!
盖聂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急促地压入胸腔,冰凉地疼痛,“小庄,我并不怕与你一战。”
我怕的是,战后我们便再无理由相见。
风吹过耳边,有着呜呜的声响。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话语,已随风而逝,消散在未名的远方。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那日的鬼谷究竟发生了什么。
满树的海棠盎然着□。
三年之期,已满。
练武场上丛生的竹林在黑暗中依旧青翠。
子时的黎明破晓了月,愁浓。
卫庄席地而坐。
从清晨,晌午,一直到黎明。
今日已过。
盖聂始终没有出现。
鸡啼一声又一声,一声凄然,一声惆怅。
一更,一更。当明月落下,浮起的是遍地的悲伤。
师哥……你究竟……欲何?
拾起身旁的剑,带着最后一丝近乎绝望的希冀。
走向盖聂休憩的小屋,脚下是一步一步的沉重。
已望见了那茅草的屋顶,再近些便可看见那斑驳的木门。
未漆的木门上有着树轮清晰的痕迹。
将手抵在木门上。
夜露濡湿了木门表层,冰凉。
宁静的夜里,可以听见心脏在胸膛中剧烈跳动的声音。
“吱——”
木门摩擦着地面发出凄凄的声响。
屋内——
空无一人。
所有的悲怆排山倒海般地齐涌而上,淹没了五腑六脏的疼痛。卫庄踉跄地倚在门板上。
凭着那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不离的相处,他知晓。
他走了……
走了……
卫庄喃喃着,似乎在不断地说服自己相信着一室的空寂。
心好似破了一个大洞,空荡荡地疼痛。
突然间,卫庄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切地在屋内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
和他在这里时一样,屋内并没有少了什么东西。自然是——也没有多了什么。
他竟是不留只字片语地走了。
什么都没有……
忽然间卫庄就笑出声来,不似以往的浅笑,是捧腹的大笑。
这世间最大的笑话。
笑着笑着,直到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向上扯的嘴角已经僵硬。
卫庄扶着桌面立起身来。
那绝色的面庞是要坠入地狱成魔的疯狂。
师哥……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与你一战。
我要让你亲眼见证亲身体验我的强大,然后,我会告诉你,全天下都可以是你的,但你必须是我的!
一定要,一定要紧紧地抓住你。
然后决不放手!
风吹海棠,无香。
盖聂望着满树的海棠,悲凉。握着剑柄的手早已渗出血迹,一丝鲜红的血液从他手掌中缓缓流出,湿润了被血镀成暗红的剑柄,滴落在地上。
今日是小庄入谷满三年的日子,也是鬼谷的海棠开得最浓烈的时候。
海棠花开,在风中,飘落着那片片的花瓣。鲜红色的花瓣,却始终落不尽那双幽远的瞳孔中。
“师哥……”
“师哥……不是出去走走么?”
“那师哥你知不知道,这玉简我不要了呢?”
“师哥……你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了么?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师哥你该不是要瞒着我做些什么吧?”
“师哥……你……是在担心我么?”
“师哥……我说过,在这个世界上能打败你的只有我。”
“师哥……我会成为最强的那个人。”
“师哥……我醉了……”
“师哥……你说这样,爱上的是对方,还是自己呢?”
“师哥你说是一人重要还是天下重要?”
那微微上扬的语调,庸懒,带着蛊惑的邪魅。
这世间最美好的语言。
右手掌断裂般的疼痛,鲜血顺着剑沿汇聚在泥土里,泯灭。
小庄若想做这世上最强的人,便让他做好了。
更何况……现在的自己,早已无法再面对他了吧。
在给他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以后。
自己最想守护的人却总因自己受伤。
在西府海棠的时候是这样,在子都曜府的时候仍旧是这样。
究竟……究竟还要再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呢?
你将成为他的伤,他最终会因你而亡。除非……两两不相见。
楚地第一贤者的预言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两两不相见……
小庄,从此以后你我天各一方。
海棠飘摇的花瓣纷纷落落。
一片落红,一身孤独。
白色的衣袍翩袂了逆光的剪影,无情。
海棠树下荼蘼摇曳着妖娆的身姿纠缠在一起,白色的花朵一丛丛地在黑暗中刺目。
花开到荼蘼,没有退路的美丽。
卫庄手持一册残卷立在荼蘼花中仰望着满树的海棠。那是鬼谷禁忌秘术,以牺牲肉身为代价。
这一世,他终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