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粉末下已可见森森的白骨。
“下一世,你依旧会爱上他。”
黏稠的血液渐渐干涸。
“但是,你会死在他的剑下。”
金色的粉末笼罩着他的笑容,虚幻地悲凉。
聂,下一世,终于,可以,让你知道我的爱……
流光倒逝,是谁凄凉了前世的轮回?
那历经千年甘之如饴永远也过不去的劫?
“一念成劫。聂儿这世事万物总有因果循环,天下苍生,或许就在不经意的一念思量间。”
盖聂不懂,为什么当自己背着小庄回鬼谷时,师父吐露的是这样的一句话。
一念成劫。
一念成劫。
盖聂思索着,手中的帕轻拭着卫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那浓密的睫毛轻颤着,轻颤着……
一双如凝脂墨的眸子毫无预兆地彰显着他的光华。
抬起的手微微顿住,“小庄你醒了?”
轻轻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那充血的双眼和疲惫的脸庞上,“我……昏迷了多久?”
低沉的声音坚涩,嘶哑。
卫庄暗自皱起了眉头。
“一天一夜。”盖聂起身,“我去请师父来。”
一杯水,好似无意地放在了床边那个触手可及的位置。
卫庄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有些恍惚。
七分满的水杯,倒影了窗前的阳光,不真实地流光溢彩。
抿下一口,清澈的水便顿时滋润了干枯的喉头。
还有心。
他忽然想起了一直纠缠着的那个梦。
无论山崩地裂,海枯石烂,穿越万年,只为纵身成劫。
在梦中,是有人耳语的。
用那低迷的声音吟唱着那首古老的歌谣:“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倾盆的雨水洗刷着竹林,有白衣男子在竹屋内的廊檐上捧卷而读。清朗的声音和着雨滴落在万物上的声响,沁着一方竹香。
在竹林中,一骏马奔驰,马上的男子长发不羁,雨水浸透了他玄色的衣衫,气宇轩昂。
骏马发出一声嘶哄,勒住疾驰的马蹄。
惊扰了在廊檐下研究典籍的人儿。
抬起眸,掠见了那一方惊鸿。
似千百年前守护的凝望。
而那男子也是静静地回望。
惊碎了彼此的梦。
大雨倾盆,如同别样的乐曲。
萦回着三生的暧昧。
“小庄……”
那一声轻呼微微牵扯着心脉。
“师哥……”卫庄从恍惚间回眸,望见了那在阳光中站立着的人。还有,“师父。”
鬼谷子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卫庄的脉象,“已无大碍了。”
盖聂微微低敛了眉。
却不知,那凝脂的墨瞳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嘴角微微荡漾起一个弧度,下意识地愉悦着。
“如此便再休息一日吧。”鬼谷子起身,“聂儿……”
“是,师父。”盖聂略略迟疑了一下,轻轻回望了眼。
卫庄斜倚在床榻上,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轻轻一顿,便跟上了鬼谷子的脚步。
鬼谷子静听着身后的声响,沧桑的面容上有着悲悯的肃杀。
已到了海棠开放的季节……
而鬼谷的四季海棠最是浓烈,鲜红的花瓣哪怕在月下也依旧迫人心魂地美。
好似那名正在舞剑的少年,纷飞的花瓣萦绕在他的周围,夺去了万物的光辉。
令人窒息的,压迫的,止不住俯首称臣的邪魅。
剑走偏斜,应和着清朗的吟唱声更胜月华地清辉。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少年抱着酒瓮坐在海棠树下,刚毅了低敛的眉。
“师哥好雅兴,夜半赏花,不知可有指教?”卫庄顿住舞剑的身姿,及肩的长发微微濡湿。
“我曾看过聂城的五月槐,虽不及这四季棠的艳丽,但那火红的槐花却能将天空染尽。”低迷的声线娓娓道来,惨烈的故事从来不需要同情。
同样的乱世,相似的经历,都化做一丝丝的惺惺相惜。
你的痛苦,我懂。
他懂……他竟然懂!卫庄提剑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那一声微微上扬的轻唤便脱口而出:“师哥……”
“小庄……”盖聂抬起眸,眼中有着静静的流光,辗转着月华。
风轻轻吹过,夹杂着红色的花瓣。
是谁忽略了前世的轮回,牵住了彼此的眉。
“师哥的酒可是城东酒肆的冰烧酒?”卫庄在海棠树的另一侧坐下,接过盖聂递过来的酒,饮下一大口。溢出的酒水顺着蜜色的颈脖消失在领口深处。
“正是。”
“呵,师哥何时换了口味?”抬袖擦去嘴角的酒渍,卫庄反手将酒瓮递回。
“因为这酒不同。”盖聂轻晃酒瓮,不经意地将酒放在卫庄的手边。今日,是那少年的头七。
卫庄拿起酒瓮,狠狠地灌下一口,“我定不会让他白死!”
那样决绝的语气如同誓言,惊碎了一地的海棠。
“恩。”盖聂却只是轻应了一声。
混合着晚间的轻风,柔柔地撞进他的心里。
那些急躁,那些暴虐,忽然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哪怕只是独饮着酒,也知道,在这树干的后面,有那样的一个人在相守相望。
海棠在绽放,片片落红,相向而坐的两人,看见的却是同样的风景。
花开同赏。
这花,这月,这风,这景,都化做最醇的酒。
恍然间便迷醉了少年。
斜倚着的身子慢慢滑落,头轻点在了那方少年的肩上。
及肩的发尾掉落在了白色的领口中。
黑白分明。
却又夹杂不清。
少年微微扬起嘴角,“师哥……我醉了……”
“恩,我知道。”盖聂轻皱俊秀的眉,稍稍挺直了腰板。
“传说昆仑有霜迟可酿缠梦,不知是何滋味?”迷离的眼映进这艳丽的海棠,仿若梦境般地美好。
“我只知齐国有酒,名为醉红,是用这四季海棠酿制而成。据说酒香甘甜,一饮必醉。”盖聂微微别过脸,低敛着的眼,便望见了那散落在肩上的发。
“哦?师哥可曾饮过?”
“那是给情人酿制的酒。”月光朦胧着淡淡的笑,不胜真实。
卫庄轻轻抬眸,望着那皎皎的明月,心中忽然一动,“我可是很想尝尝呢。”
风吹海棠,无香。
那飘落的花,无声地起舞。
谁饮醉了酒。
倾注那一世红颜?
☆、Part 10 无端却被秋风误
Part 10 无端却被秋风误
月色宁静,夜凉如水。
梧桐秋黄,人影稀疏。
卫庄双手环在胸前,肩膀斜抵在树背上,倚靠着望向那个沉思的背影。
那人一袭白衣,夜风灌着衣袂翩决,月下的脸庞朦胧地精致。
微微皱起的眉敛去了眼底深处的悲悯,如玉的面庞始终向着南面。
那景物早已被夜色所隐去,然而连黑暗都掩盖不了的是夹杂在风中的浓浓的血腥味。
那是白日鬼谷子所出的比试题,四人四虎。
却终究只有一人被救下。
救下那人的是小庄。
而自己……
抬起右手,想看清掌心中的纹路,却发现除了层层的绷带什么都已看不清。
你忘了你第一日到鬼谷时对我说过的话了吗?
脑海中蓦地就响起了鬼谷子那苍老严厉的声音。
忘?这个世界要遗忘的事情太多,然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那么容易被遗忘。
那些担负在肩上的责任,那些背负起的期冀。
都是舍却生命也要实践的承诺。
他是盖聂。
突地就想起了在聂城山顶望见的槐花,火红的槐燃尽天际地灼烧。他一人行走在阡陌上,背逆着光,手握着剑。风撩起了他的发,注定了纷飞。
这样的他,好似是在另一个人间。
卫庄不自觉地皱起眉,没由来地不喜欢。忍不住地出声,“看来师哥很是在意这次比试的结果啊。”
没有惊异地回头,甚至没有任何回答的话语。
夜风吹起梧桐,飘落了凋零的叶。
又是一度秋。
“师哥……”卫庄从树后走出,月影单只,萧瑟了零落的叶,“你就如此接受不了输给我的事实么?还是说,你一直认为自己比我强?从初入鬼谷的那一战开始。”
月光沾染了及肩的发,清辉的光,闪烁着点点寒意。
盖聂仍是无言,修长的身形临立着,似乎一直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中。
“师哥,我定会成为最强的那个人。”风翩袂着衣袍,玄衣少年站在月下夺目着万物的光辉。
盖聂轻轻低敛了眉,哽在喉头的话语最终没有吐露。
更深露重。
卫庄入鬼谷已一年。
霜染秋林。
谁枯黄了梧桐的脉络?
盖聂忆起,小庄初入鬼谷之时,也如现在这般。所有的话语都在那一场比试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时赢的是自己,输的是小庄,而现在……
即使交换了输赢却仍旧无法说出心中所想么?
凋零的叶注定辜负春光。
而春光,已逝。
秋雨梧桐,点点滴滴。
卫庄忽地就感到一些烦躁,挥动的剑突兀地停下。
积水的坑洼映出他清冷的面容。
额前濡湿的发丝泛着月银色的光华。
横剑么?
“师哥……你说……”即将说出的话语突地顿住。
风吹过练武场带着斜飘的雨。
空荡荡的练武场上只有卫庄一人的身影。
盖聂随鬼谷子离谷已一日有余。
嘴角微微扯开一丝弧度。
雨水落在坑洼里泛起圈圈的圆晕。
模糊不清。
未名的想念没有由来。
纷乱的雨水湿了衣襟。
抬眼望去,鬼谷的景色是一成不变的无趣。
收起剑,信步向鬼谷外走去。
秋日的雨似不停歇地飘落。
飘落的雨在窗外密密地斜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