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鬼谷的景色是一成不变的无趣。
收起剑,信步向鬼谷外走去。
秋日的雨似不停歇地飘落。
飘落的雨在窗外密密地斜织。
烟雨朦胧的景色在少年看来也甚是无趣,手中的一盏酒也仍旧是七分满。“哼,云梦山城最奢华的酒楼也不过如此。”少年的语气尽是不屑,“这齐国美酒也是……”未再言语,因为这酒清冽似水。
很像……
警觉般地遏制住脑海中要浮现出来的影像,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如一股清泉滑过喉头,干干净净地凉爽。
那样莫名的想念在未知的时刻又无端多了一分。
不知那名为“醉红”的酒又是何种滋味?
一饮必醉么?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满上酒盏,却蓦然发现自己的思绪从未从那个白衣少年的身上离开过。
这样的发现让卫庄感到奇怪,还有一丝慌张。
若不是这两年来分分秒秒的不离让自己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
轻摇了头,这样的解释连自己都觉得牵强。
那又会是因为什么?
酒楼中有卖花女在歌唱:“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持酒盏的手微微一顿,一日不见的想念么?
那样的想念挥之不去,愈来愈深。
《诗?王风?采葛》,情人之间的诗章。
原来自己……
忽地就有些想笑,千回百转,就这样猝不及防遇见了。
以爱之名。
师哥……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
嘴角敛着笑意,抿下酒盏中的酒。
所有的喜欢在这一刻都化做了欢喜。
满满的,要溢出的欢喜。
好想回鬼谷。
好想,这一刻,你在我身旁。
窗外的雨淋淋沥沥,朦胧地如同山水淡雅的画卷。
酒楼中的卖花女依旧在歌唱,歌声缥缈,“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盖聂轻读着卷上的诗句,夜深宁静,屋内一灯如豆。
有脚步声愈近愈清。
盖聂放下手中的书卷。
门被推开,发出吱哑的声响。
“师哥……?”
“小庄……”
屋外秋雨飘摇,而屋内橘红的灯光散发着暖意。
昏暗的烛光下,少年的面庞如玉般精致美好。
那分分秒秒的想念,在这一刻愈加浓烈。
有一种,有一种想要飞扑到他身旁的冲动。
抬起脚步。
盖聂却已立起身,“小庄,你怎可擅自出谷?”
卫庄顿住,嘴角轻轻上扬,“师哥……你莫不是担心我?”
“师父吩咐我转告你,下一次如若再犯决不轻饶。”
“噢?那如此说来,师哥是因为师命才在此等候?”修长的身躯斜倚在门板上,双手环胸。
“正是。”低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的音调。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却已足够。
足够让卫庄动怒。
那纷纷落落的想念灼热地燃烧,燃烧着自己的骨,化成灰。
“师哥自是不必担心,在学成鬼谷绝学之前,我自然是师父的乖徒儿。”
鬼谷绝学……小庄他果然……清秀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有一种无以言语的哀伤排山倒海般地袭来。用力抿了抿唇,“只有下一任鬼谷子方可继承鬼谷绝学。”
“师哥……你莫不是还自认为要比我强上许多吧?”卫庄立直了身躯,“一年前,我输给了你,前几日你输给了我。现在你我是平局。一年后,最强的那个人便可继承鬼谷绝学了。”
“是啊……一年后……”一年的时间很短,短得让人措手不及。盖聂低敛着眉,隐藏起所有的情绪。
如果卫庄没有生气,他许能发现。
如果卫庄没有生气,他定能发现。
可惜……现在的卫庄意识到的是盖聂的不认同。
被自己喜欢的人轻视,这怎会是一个强者所能允许的事情?!
原本满心的欢喜全都纠结成团。
郁结在胸口,化做一丝丝的悲凉。
和着秋日的雨,飘摇。
屋外风瑟瑟,枯黄的梧桐零落。
盖聂望尽满目的夜色。
一日前,他随鬼谷子出谷前往齐国。
秋风细雨,落地无声。
谁人去深究?
这其中的缘由?
然而这一切都如同秋日的叶,枯黄、凋零直至不见。
腐烂在泥土里的是固结的脉络。
丝丝分明。
谁人在歌,不成曲调,“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Part 11 多少离怀起清夜
长空孤月,夜寒雪霁。
空旷的大地上映衬着月光冰冷的清辉,白茫茫的一片。
一人一剑,月下挥剑的身影成单。
玄色的衣袍翩袂,翻飞着积落的雪花。
雪花漫舞,萦绕着朦胧的月色。
恍惚间,仿佛就看见了那个如玉般美好的少年。
精致的面庞在月下仿若有光,白色的衣袂翩翩,留在雪地上的印记不染一世尘埃。
明明是越走越近。
可为什么他却感到越离越远呢?
好像……再也抓不住……
一步一殇,每一步都是踩在心尖上的疼痛。
踩碎了心脏,流下鲜红的血液。
哽在喉头的一股血腥蓦地就这样喷出。
白色的积雪迅速浸染了鲜红,刺目。
寒风万里,吹起他及肩的发。
用剑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嘴角却有着上扬的弧度。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原来……自己……已落得如此田地……
师哥……
纤薄的唇上残血艳红,诡异的凄美。
如墨双瞳中的焦距永远只有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师哥……
“师哥……”
终究是,念出了想念。
那刻在心底不灭的名。
灼烧了灵魂也不能忘却的——
所有。
不为你而生,却会因你而死。
如此,而已。
绝望地希冀着,只因留恋那一点点,一点点的温柔。
只需那一声轻唤。
那简短的两个字。
平实的语调。
“小庄……”
最终是,最终是……
唇边的弧度柔和着真实的笑意,却愈见虚幻。
玄色的身影轰然倒地,溅起纷飞的雪花。
雪花漫舞,没有生命地轻盈着。
触摸到指尖,即将融化的冰凉。
“小庄……”
“小庄……”
就算到了此时,自己还是不能摆脱那如同蛊咒的幻觉么?
其实……是很好听的声音呢……
师哥……
师哥……
“小庄,是我,我在。”盖聂半抱着卫庄,紧皱的眉头面露严峻。
迷离的双眼,望着那熟悉的脸庞,挣扎地想要抬起手。
想要……想要抓住眼前的这个人。
决不放手!
抓住……
用力地抓住。
哪怕是在死亡的边缘。
哪怕是幻觉,是执念。
都要紧紧地抓住。
紧紧地。
盖聂望着那只颤抖的手,微微抿紧了唇,轻轻地覆上。
他的手冰凉。
他的手温热。
他的手轻轻包裹着他的手。
轻轻地,生怕惊醒了这易碎的梦。
雪花翩飞,却有一丝温暖,缓缓地注入心房。
让人陶醉的温度。
令人留恋的温度。
这一刹那的温度,泯灭了万年的轮回。
纵使天地辽广,我的手,在你手里。
雪花越落越重,漫漫地悠扬。
模糊了远处大红色的灯光。
今夜,除夕。
鬼谷也画上了喜庆的色彩,大红灯笼高高地挑起,不时有爆竹的声响。
或近或远地喧闹着。
突显着一室的清凉。
卫庄伏在锦被中,白皙的面庞愈见苍白。
盖聂立在一旁,微微抿紧了唇。
他只是望着他。
只是望着他。
便感到无以加付的疼痛。
从右手间断开的纹路开始,直达心脏的最深处。
小庄,你为何……
“习武过于急躁,伤了心脾。”鬼谷子淡漠的话语被盖聂反复咀嚼。
那是剑道修行的大忌。
小庄……为何?
鬼谷绝学对你来说竟如此重要?!
竟不惜……竟不惜……
小庄……我该如何……
如何?
他想起了那漫天的海棠,如晓霞天明的灿烂,那个玄衣少年深沉的话语仿若宣誓。
师哥,我会成为最强的那个人。
最强?
每一代鬼谷传人,都是世上的最强者。一个是纵,一个是横。从黎明百姓到公卿王侯,他们的生死成败,都在你们手中。但是,你们中间,最终只有一个人会成功,而另一个人将成为,失败者。胜利的人,纵横天下,代表鬼谷派,去改变天地的命运。
原来,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只是太过于美好的时光让他们学会了遗忘。
遗忘不该遗忘的残酷。
就算能改变一切,就算能改变所有,小庄,你我的命运该如何去改变?
紧抿的双唇抑制不住响彻心扉的悲恸。
你将成为他的伤,他最终会因你而亡。
那是每夜每夜的梦魇。
从出游齐国后回来的那天开始。
他惧怕着,抗拒着,那所谓楚地第一贤者的预言。
而如今,最终是……
是自己躲得还不够远吗?
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断裂的掌纹在无声地嘲笑。
断掌,在右,必克六亲。
那些重要的,已在他的生命中离去。
小庄……
我定不会让你如此。
那是他现在生命中,唯一的,重要的存在。
如果前面是地狱,那就让他覆灭吧。
带着决绝的味道。
将迷梦中的卫庄惊醒。
睁开迷蒙的双眼,望见的便是那个至死牵念的人。
挣扎地伸出手。
想要,想要抓住。
贪恋着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