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兴许是为战事烦扰。” 李承恩摇摇头。他不太想和杨宁聊这个,转开话头,“找到我们要去的地方了?”
杨宁拍拍胸膛,脸现得色:“找着了。附近村子里有个老工匠是以前修过南诏皇城的,他说那里的密道虽多,出口却都在一个地方。为这个消息,我可是去帮人挑了一下午水,怎么着也得慰劳慰劳?”
“给你记一等功,口头。”李承恩笑了笑,一鞭子抽在他的马上,“带路吧你。”
附近有个瀑布,水声哗啦啦不绝于耳,扬起的水雾映射着曦光,在山岩上铺出一层七彩的虹霞。“挺漂亮。”杨宁压着嗓子夸赞,“快看。”
李承恩没作声。他趴在齐腰深的灌木丛里,低头看着手里劲弓。是张绝好的弓,弓臂以犀牛角为干,弓弦掺了深海蛟龙的筋,纹路细致大气,看得出雕琢它的人定然花费了许多心血。甚至把手处也精心地缠上了细丝,以防汗滑不稳。
是李承恩所见过所用过的,最好的弓。
多年来随他征战四方,不曾远离。
“嗨嗨,别出神。”趴在旁边的杨宁给了他一胳膊肘,“有动静了。”
李承恩豁然抬头。瀑布后面是重叠的藤蔓,碧青的叶子被水冲洗得青翠欲滴。他盯着微微晃动的藤蔓,忽然看见它们裂出了一条缝隙。
然后一个圆滚滚的秃头伸了出来。
李承恩迅速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别动。”
秃头的身子也出来了,肚大颈短,脖子上围了一串骇人的白骨。李承恩连眼睛也没眨:“陈和尚。放他走。”
“啧,真想顺手端了。”杨宁有点惋惜,看见陈和尚身后跟着出来了康雪烛和柳公子,有些心有不甘地摇头,“可惜得钓大鱼。”
“打草惊蛇。”李承恩沉声,“不过想来雪魔早在苍山洱海久候,只怕他们也走不出太远。”
从皇宫里匆忙撤走的三恶不敢久留,三转两转就不见了踪影。瀑布之后的藤蔓又安静下来,李承恩把弓再在手心里攥紧了一些:“雪阳那边消息如何?”
“遇上了剑圣和李复先生,一路顺遂。最新过来的传讯兵说建宁王以段氏皇子为质,安然遁走。应该是走的这边没错。”杨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顺手拍了拍身边几个天策弟子的脑袋,“弓弩拿好拿好,建宁王可不好对付。上回让他飞了,这次真不能再丢咱们天策府的脸。”
李承恩听着倒笑了一下,刚想转头说他两句,飞溅的水花之后又有一人拨开藤蔓从山道里站出来。
他一瞬间绷紧了手臂,而后缓缓放松下来,低声让人传话:“都放松。别起杀心,他能察觉。”
确切地说,从山道里出来的是两个人。
李倓推了一把带出来的段氏皇子,乱迸的瀑布水沾了些在脸上,他随手抹了抹,透过水帘的缝隙,放眼往四野一望,忽然勾起唇角带出一抹笑。
他单手拎起段氏皇子,穿过瀑布一跃而出,稳稳当当落在空地上。这里不巧是一处凹地,四周都有高低山峦环绕,他抬眼环视一周,笑意冷淡:“不必躲躲藏藏。想要本王性命的人多了,不缺你们。”
李承恩从灌木里直起身来。他站起来的同时各处高低错落的岩石后草堆里,都站起来手持劲弩的天策将士。弓弦拉满,白羽箭蓄势待发,和烽火台的情境相似之极。
他和李倓隔得不很远,大约百步的距离,恰好一射之地。
李承恩从箭囊里缓缓提了一只羽箭。
“王爷必不会交出皇子,束手就擒。”他一瞬不瞬地直视李倓的眼睛。李倓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张弓,犀角为臂,蛟筋为弦,金丝缠线,力合六石之数。名唤碧血丹心,意在尽忠大唐,护佑山河。”李承恩搭箭上弦,声音平稳,“是从前王爷历时四载所制,送给我的礼物。我那时并无回礼,如今……”
他缓缓拉弓,双臂之间仿佛有千万钧重,忽然控制不住地轻轻一颤。
李倓眨眨眼,笑了:“神凝于簇,气贯于指,臂停岳峙,体静心宁,息与天地同。将军从前教我射箭,讲的道理,自己怎么忘了?”
李承恩努力不去想多年前那个看他雨中射箭的少年,他稳住了自己的手。
“如今我回王爷一礼。”他用箭头锁住李倓的心脏,“这支白羽箭,是我亲手所制,王爷接好。”
李倓忽然拎起手里那个被忽略的人质:“将军可别急,若是误伤了这一位,可不能怪到本王头上。”
李承恩轻轻一笑:“我效忠的是李唐。段氏的皇子,与我何干?”他眉间忽然捎带上一抹难见的狠决,“天策弟子听令……”
李倓眉心一跳:“你敢?”
“我敢。”
李承恩拉弓的姿势未变分毫:“放箭。”
转瞬之间漫天箭雨如蝗。李倓将段氏皇子往瀑布冲出来的水潭里一扔,拔剑挥开箭矢。李承恩数着自己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数到第三十三声的时候,李倓挥剑时手臂扬起得高了一些,终于有了破绽。
他终于放开弓弦。
那支箭去得太过疾速,甚至带起了一溜残影,随后是飞溅的血光。
李承恩闭上眼睛。
他不用看也已经知道,那支箭偏了。
一年来无数鲜活的生命在与南诏和天一教的缠斗中被消耗,他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李承恩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心冷到了足够的程度,足够他做一个恪尽职责诛杀乱党的天策统领。但是他失败了,放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手没有听从心的意志。
或者说他的心从来没有听从过意志。
可笑之极。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啊大家!我这么勤奋求红花!祝没脱团的大家早日烧死脱团的异端!(喂)祝已经脱团的大家过个好节不要被架柴火! *呜呜呜呜这场情节!这场情节我脑补了好久!结果写得可真匆促……不过又跟难兄不谋而合照应起来了超开心!
第 44 章
(四十二)
李倓侧头看了看右肩上的箭矢。
扎得极深,箭头的部分甚至穿透了他的肩骨。他看似随意地抬手,折去柘木的箭尾。没入血肉的箭簇上生有倒刺,轻易无法拔除,李倓也没有打算给自己再新添点伤口,只是把剑换到左手。
李承恩射出的那一箭仿佛一声号令,箭雨转瞬间停住了,天策将士再度恢复了严阵以待的姿势。李承恩收起弓箭,反手掣过长枪。
“昔日融天岭,我与王爷那一战,还未分胜负。”他摘一片叶吹了声哨,远处的林子里有骏马嘶鸣,一阵风似的撒蹄奔至他身侧。黑色的鬃毛在风里扬得好像匹练,马蹄是白色的,仿佛踏云。是李承恩养了多年的战马。
他抬了抬下颔,朝李倓的方向一点,马儿懂得他的意思,小跑着到了李倓面前。
“上马。”李承恩说。他自己牵了杨宁的坐骑,翻身而上,“上次没有打完,咱们继续。你和我,一对一。”
李倓轻声笑笑,侧身抚了抚马脖子。那匹马颇通灵性,也似乎和他相熟,甩了甩头用鼻子去嗅他受伤的肩膀。李倓拍拍他,踩镫上马,望着李承恩摇头而笑:“将军真好算盘。如今与我一对一,可占了不小的便宜。”
李承恩策马逼近,长枪扬起时反射出一溜儿耀眼的光。
“你没得选。”他与李倓两兵相交,枪杆被反震得嗡嗡作响,“我得打败你。”李倓与他错马而过,擦肩的时候听见李承恩这样低声说,“为别人,为我自己。”
李倓抬抬眉,眼底的笑意不可捉摸。
李承恩拨转马头,折身抡了一个大开大阖的圆。李倓稍稍一提缰绳,骏马会意地蹬地一跃,躲开枪势,从李承恩身前隔空跳过。
他毫不犹豫,抬头,长枪一送,宛如潜龙出渊,雷霆万钧。
半空之中无从借力,李倓在鞍上一踏,向侧里疾退。而那匹马在他一踏之力下歪了歪身子,竟然往李承恩枪上撞来。李承恩下意识地想往回收,但是之前出枪太过迅疾,他有些拢不住往前的势头了,锋利的枪刃触上了柔软的马腹。
千钧一发的时候,还在半空的李倓伸手揽住马脖子,往下一掼,枪刃擦着马腹而过,只割开一条浅浅的血线。
他和那匹马一起滚到地上。
落地的时候大概触到伤口,李倓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翻身一滚站起来。而后他停住了动作,泛着血光的枪尖近在咫尺。
此时此刻,天策统领的枪尖点在了南诏剑神的胸膛之上。
他随手扔了兵刃,抬手用力地捏着李承恩的枪尖,微微往前拨了拨,血顺着手腕一路淌到地上,渗进沙土里,他却似乎毫无痛觉。纵然是满身黄尘满身血痕,也掩不住他眼里的傲气。
“我与将军打一个赌。”他有些漫不经心地笑,微微仰起头和马上的李承恩对视,“赌将军不会杀我。”
李承恩低头俯视他,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狼狈的建宁王。
他慢慢地问:“王爷是败军之将,尚有赌资?”
“有。”李倓扬眉,“我赌生死。我胜则生,将军胜,则死。”
李承恩长久地凝视他,为了维持紧握着掌中枪的力道似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输了。”他说。
李倓挑了挑眉,明显表达出一个无声的质疑。李承恩知道自己应该并且只需要将手腕往前一送,什么都可以结束了,但是他不自觉地犹豫了很久。
久到他眼前天地开始旋转,风声渐远,一切都已模糊淡化,只剩他和李倓两个。在他快要觉得自己会在这天地玄黄亘古洪荒里化作沙尘的时候,李承恩听见了遥远的呼喊声。
“圣……上……手……谕!”有一队人马从山道上疾驰而来,声音隔得很远,落在李承恩耳中却震耳欲聋,“圣上手谕!”
李承恩猛然回头。那队人里领头的他认识,是神策军中神武将军聂平仲,高力士义子。他手里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