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过去,故人是否安在,我亦不知。怕只余相似之景,其人不复……】太子长琴叹道。
见不得这位清雅从容的乐神做此伤春悲秋之态,百里屠苏说:【此行本也没想要见到谁,能见到是意外之喜,见不到,能再看看这与榣山相似的景色,也不错啊。你一个大男人,可别像小姑娘似的掉猫崽儿啊!】
太子长琴知道百里屠苏是好意,但是,那句“掉猫崽儿”太伤乐神的自尊。他说:【自然不会。】
又行了两步,百里屠苏顿住脚步,说:【你要如愿了。】
【怎么说?】太子长琴因见旧景,心神震荡,并未注意周遭情形。
【愈是近前,愈是觉得压抑,此处当有强大的存在,应是你的故友吧。】百里屠苏说。
太子长琴闻言,心中一喜,终是不敢确定,或者说,不想在满怀希望之后再次失望。他说:【榣山不是我一个人的榣山,或许由他人留恋故地,点化了此处山水。】近乡情却,大抵便是如此。
百里屠苏继续前行,片刻之后,太子长琴惯常抚琴的石台已近在眼前。那令人心悸的气息就在左近,却不见其人。
【在水里……是悭臾……】太子长琴语气略带激动。
【那条金眼睛的水蛇?】百里屠苏说,【这么多年过去,他应该已经修成应龙了吧。】
【悭臾得偿所愿,当真可喜可贺。】太子长琴微笑道。
百里屠苏见他如此欣喜,心中不免疑惑,道:【你落到如今境地,皆因悭臾而起。他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你却连完整魂魄也无,心中竟无怨恨?】
【当年之时,是我自己的选择,悭臾并未要我做什么。太子长琴,不悔。】太子长琴坦然道。
【能与你为友,确是幸事。】百里屠苏说,【你不喜海底黑暗,日后在这里长住如何?】说着,向水边走去。
太子长琴不待回答,忽然一条黑龙破水而出,居高临下,与百里屠苏对视。
黑龙道:“{小子何人?敢闯入此地!扰吾安眠。}”声音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果然是刚刚睡醒,不,应该是刚刚被吵醒,难怪说话这么不客气。
看着那双金灿灿的眼眸,百里屠苏说:“悭臾。”同时,在心中问道:【你这好友,可有起床气?】
【有如何?没有如何?挥手之间便可应付。】太子长琴说。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水蛇了。】百里屠苏说。
【那你就给悭臾加餐吧。】太子长琴随意地说。
百里屠苏:【……】→_→这是你对长眠深海的报复吗?
黑龙悭臾听了百里屠苏之言,惊道:“{凡人!何以知晓吾名?!}”
百里屠苏说:“太子长琴告知于我。”
悭臾瞪大了眼睛,道:“太子长琴?吾友现在何处?”
百里屠苏说:“你既然是应龙,修为不弱,见识也当不小,何不自己看?”
悭臾一愣,细细打量百里屠苏,大惊,怒道:“这是何人所为?”瞧见故友魂魄只剩半个,还被封印在凡人体内,悭臾安能不怒?
“当时我已不甚清醒,不知是何情状。”百里屠苏一顿,冷声道,“我亦想知道这是何人做的好事。”在他看来,太子长琴只是换了个关押的地方,还能跟着他四处看看,算是进步了。他自己还有一个杀身之恨。以当时的情形,如焚祭剑魂并煞气入体,以他的伤势,也是必死无疑。更别说还有强敌在侧。此举算是就了他。但是,他终究死于焚寂煞气,便是因为太子长琴半魂死而复生,他也不乐意死得不明不白。韩休宁,或是巫咸风广陌,那人究竟是谁?若是后者,非亲非故,以信仰之神的指令为重,尚可理解。若是前者,将尚未断气的亲子用作封印之器,可真是女娲娘娘的好巫祝。
悭臾不语。太子长琴被贬之事,他早就知道。“永去仙籍”之言,他岂会不知。他当然能看出眼前之人的修为,距离飞升,所差不过天劫。然而,有太子长琴魂魄在,天劫不降,如何成仙。凡间修道之人,无不为了成仙。他便是不知晓焚寂煞气,也知道太子长琴误了这人的修行。然而,悭臾与太子长琴是好友,自然不好为了这么一个非亲非故的凡人,说自己好友的不是。
沉默半晌,悭臾问及太子长琴之事。百里屠苏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焚寂之事悉数告知。
悭臾身为应龙,自有见识。他思索半晌,道:“我观你生机本已断绝,后有强续,能存活至今,全赖吾友魂魄支撑。若是破去封印,不出三日,变回魂飞魄散,吾友也……受血涂之阵影响,焚寂满是煞气,你的魂魄已有沾染,能否入得轮回,或未可知。你……不若我予龙神之息(2),如此,虽不为仙,亦可长生,日后成就,当可不下仙人。对了,小子,你唤作何名?”当然,还有另一种法子,就是在散魂之前渡劫成仙。然而,那样成仙的是眼前之人,他的好友失去依托,怕是立时消散。悭臾也是有私心的,怎肯为了一个凡人,伤害自己的好友?
“百里屠苏。”百里屠苏说,“仙道之事,我自有计较。多谢悭臾好意。”
悭臾定定地看着他,良久,道:“你好自为之。”
悭臾与百里屠苏又聊了一会儿,那黑龙说出了心中愿望,其一便是再闻当年琴曲。百里屠苏相当痛快的拿出琴,为他弹奏了一曲。
悭臾满意地点着脑袋,说出了第二个愿望。他说:“{昔时与太子长琴约定,待吾修成应龙,便让他坐于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后来竟再也未有机会。小子,你可愿与吾万里遨游一番?}”
【不想过了这么久,悭臾竟还记得。】太子长琴感叹道。
百里屠苏说:“当年与你定下太古之约的,是‘一个’太子长琴,如今只有‘半个’,怎么算是完成心愿?”
太子长琴:【……】
“嗯?”悭臾有些反应不过来,方才看这小子挺正常的,为何这话说得这般奇怪?他说:“失却命魂,如何轮回,吾友的另一半魂魄,怕是……难道?!”
“他确实存活至今。”百里屠苏说。与悭臾交谈这么久,那黑龙知他靠着太子长琴的魂魄存活,也不曾怀有恶意。他算是知道了,与这等上古神仙相交,坦诚代之,他们纵是有私心,也不会害你。或许,这就是他们与人的不同。神仙与人,果然不只是法力神通乃至寿数的差别。当然,神仙也会变的,譬如欧阳少恭,直接变成了恐/怖分子。百里屠苏也不是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初识的黑龙的品格之上。他如今与“内忧”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悭臾既然是太子长琴的朋友,总不会为了半个太子长琴,断了另外半个太子长琴的生路。
“他竟用了渡魂之术!”悭臾惊道。言语之中,虽不赞同,却也没有多少斥责之意。也是,上古龙神,怎么会在意区区凡人的生死?
百里屠苏的道德指数不高,对此全不在意。他说:“当是如此。此行来祖洲便是帮他采仙芝。”
悭臾:“……”
“我与他之间尚有些许纠葛,畅游天地之事,怕是还要等些时日。”百里屠苏说。
悭臾闻言,拿出一片龙鳞,交予百里屠苏,有告知召唤他的法门。末了,悭臾说:“吾寿数将尽,莫要让我等得太久。”
百里屠苏说:“世人常道,人者,寿数百载。然,有人能活百余岁,有人不过半百便已魂归地府。存活的时日,在天数,更在己身,‘寿数’之说,做不得准的。”
悭臾闻言一愣,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有趣!便是我能多活些时日,也希望你能早些料理了俗物,来此相见。不要对旁人言及我的行踪。去吧!”说罢,将百里屠苏传送至仙芝生长的地方。悭臾不知太子长琴一直是清醒的,便也没提出让百里屠苏传话的要求。谁知道这黑龙知道太子长琴意识清醒,会不会叫他夺舍——百里屠苏当然不会自找麻烦。
百里屠苏到了仙芝生长的地方,发现他的队友都在那里,只是他们都在昏睡之中。百里屠苏检查了一番,发现他们真的只是睡觉,便不再理他们,直接挖取仙芝。一棵当然怎么够?便是欧阳少恭只要一棵,他也可以多弄点儿自己玩啊。百里屠苏挖了不少,反正有纳芥之术,不必担心携带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众人醒来,十分不解,怎么好端端的走着路,一下子就睡过去了。百里屠苏不多解释,只告知众人,此处的植物就是仙芝。
这时候,百里屠苏早就采完仙芝,招呼众人离开。尹千觞非说要拿仙芝酿酒,采了好些。百里屠苏瞧着这个邪/教成员不像是有耐心酿酒的人,他采了这么许多仙芝,怕是那位欧阳先生的吩咐吧。
待尹千觞采了足够的仙芝,一行人到入口处与向天笑兄弟会合,一同离开祖洲。
回到青龙镇,众人与向天笑兄弟分离,前往安陆寻找欧阳少恭。到了安陆,他们得知,欧阳少恭竟然回了青玉坛。因为之前雷严之事,青玉坛给众人的印象很不好。欧阳少恭回了青玉坛,不知其真面目的几人很担心。于是,众人风风火火的赶往青玉坛。
青玉坛的光之路很有趣,一脚踏空,不会掉下去,反而会回到原点。嗯,出来的时候省事了——百里屠苏如是想。
青玉宫中,百里屠苏等人看见了安然无恙的欧阳少恭。雷严已死,余党已除,在下一任掌门选出来之前,欧阳少恭暂代掌门一职。
百里屠苏将仙芝交给欧阳少恭——当然只有人家要的“一棵”——后者表示在研究药效之后,即可开炉炼药。其余人陪着百里屠苏等在青玉坛,用他们的话说,叫“看看风景”。
欧阳少恭叫来弟子,安排众人食宿,忽见红玉等几个女孩子相互打眼色,偶尔还瞄上他几眼。欧阳少恭轻咳一声,道:“不知红玉还有何事?”
“我们在说少恭你会不会把焚寂还给苏苏……”风晴雪话未说完,便被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