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如今都在为圣上的病焦灼着,即便贵为亲王,也不敢在此时僭越,请太医来为自家孩儿诊病,只得把这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了来,虽说往日里他并不相信汉医的技艺,可当年追击张献忠时,身上最重的箭伤却也是被一位外出采药的汉人所救,如今也不得不再次相信一次汉人了。
直到听了三位大夫如出一辙的诊断,岳乐才算是稍微缓了口气,着下人赶紧拿了方子就去煎药,看着主子略微轻松的神情,一屋子候着的奴才也不禁在心底松了口气:虽说这八少爷只是位庶福晋所出,可这府里哪个会不长眼,看不出这几年里王爷对塞楞额的喜爱,且不说刚出生时的午夜不肯离手,往后的日子里连带着生母张氏都被王爷高看一眼,恩宠日盛。前两年里几位少爷陆续夭折了,也不见王爷这般焦虑,可八少爷一有个好歹,王爷就喜怒形于色了,好不明显。明明只是个庶子,却比嫡子还得宠,若不是生母地位过低,将来指不定是什么造化。
奴才们陆续下去,岳乐起身踱到床沿,抬起右手,轻轻落在张氏肩上,此时张氏仍在细心为塞楞额更换着额头的湿巾,看着昏昏沉沉的儿子,嘴里仍旧嘟嘟哝哝却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张氏只得默默落泪。安亲王对于张氏谈不上有多少情爱,只是这女人是塞楞额的生母,他对她的情感在这几年里也在不知觉的增加,因着孩子的缘故,不免多有接触。看着张氏连着两日不休照顾孩子的憔悴模样,岳乐的心竟起了一丝怜惜,“刚才大夫们的诊断你也听到了,塞楞额不过是染了风寒,你也暂且放宽心,过几日便会好了。”
张氏入府几年,安亲王的侍妾不算少,她也不是专宠,从入王府起她就没有奢望过能得到所谓爱情,淡如水的心自然不太习惯王爷突然的这般软声安慰,只得赶紧擦了眼泪,起身福了福,“妾身明白,累王爷操心了。塞楞额妾身会加以照料,王爷早些歇息吧,莫要伤了身子。”看着王爷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床上的儿子,所谓相敬如宾,当如是吧。没有爱情,但王爷这般待我,也算是不薄了。从未对自己的婚姻有过幻想的张氏此时也不免小小的感动一把。
塞楞额果然是个争气的,不出几日,就恢复了,且更加的生龙活虎了。
第4章 王府少年初长成
顺治帝终究是没能熬过那场天花,宫里不久便宣了旨,昭告天下:皇三子玄烨即位,是为康熙帝。
看似平静的帝位传承,却暗藏了多少云涌,不得宠的三阿哥因一场提前来到的天花便成了那个避免“重蹈覆辙”的最佳人选。当初入了顺治眼的人选共有四位:皇次子福全、皇三子玄烨、康亲王杰书和安亲王岳乐。最后由孝庄太后力主,玄烨终是得了杰书和岳乐支持,登上了帝位。而朝中的四位辅政大臣也不容小觑,各怀心思不得不防,幼帝初登大位,朝中各种势力蠢蠢欲动,连安亲王岳乐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所谓“伴君如伴虎”,常伴君侧便意味着命悬一线,即便是皇亲贵胄,一旦站错队,灰飞烟灭也不过转瞬。比起当年征战沙场,如今朝中扑朔迷离的局势更令岳乐心力交瘁。起初他就没有争夺大统的野心,即使是被顺治帝看中了,召入御书房试探心意,他也只一句:“臣愿尽心辅佐新君。”此后孝庄太后宣他觐见,暗示其助力玄烨即位,他更是甘愿俯首。克己安守,忠君尽责,这便是岳乐的处事原则。
可他也清楚,当初顺治帝崩,杰书是多么心有不甘,因为争取不到自己的支持,身为康亲王的他也只得跟着俯首称臣,但这并不代表此事就此终结,再加上四位顾命大臣,究竟是为了辅佐皇上还是别有用心,岳乐不得不步步谨慎。
所幸回了王府,还有个塞楞额可以给自己一丝安慰,这个儿子自那年的一场风寒治愈后便更加懂事,小小年纪就明白事理,进退有度,令岳乐见了欣慰不已。自那拉氏薨逝,安亲王又迎娶了顾命大臣之一的索尼之女赫舍里氏为三继福晋,这几年里也陆续为王府诞下子女,张氏也再诞下一子。但无论是赫舍里氏诞下的十五子玛尔珲还是张氏的十六子塞布礼,都没能取代塞楞额在岳乐心中的位子。说来也奇怪,任凭哪个孩子出世,都未能再带给岳乐那一夜的感受,那种注定了与众不同的感知,也没有哪个孩子能让岳乐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病愈后的塞楞额便开始跟着府里的师傅学习满文还有蒙文,由于生母张氏为汉人,而岳乐又是个喜爱书画的,私下里也由着塞楞额跟着张氏学习汉儒经典。此后塞楞额在诗词上的天分便开始显露,虽不擅画作,但每每背诵唐诗宋词及那些个汉学经典,不足十岁的塞楞额竟是在熟读几遍后便复述,更令人称奇的就是他不但能背诵下那些诗词名句,更是能引经据典地与阿玛对话,其中还不乏发人深省的段子。虽然身上有一半满族血统,但塞楞额越发长成了风流儒雅的翩翩少年,身上的淡然气息日益浓重,与其母张氏倒是愈发相像。
这也是张氏所期望的,她本就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只求能有一方安稳,她用自己的幸福保住了爹在家族中的地位,如今又用自己的安守本分护住了两个儿子,她不争不闹,心里却比任何人都坚定:她用自己来换幸福,为重要的人。她清楚明白,塞楞额再受宠也比不过赫舍里氏生下的玛尔珲,所以她从小就给两个儿子灌输,不要去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要守住本分,让自己有生存下去的能力就够了。也因着张氏的本分和淡泊如水的心境,即使她诞下的两子都得到王爷的喜爱,却也没有引起福晋的敌意,这便够了。
“额娘,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塞布礼,有我这个哥哥在,便一定护住他。”哽咽着应下了这句承诺,塞楞额便再也忍不住,泪水上涌。榻上的张氏脸色发白,音色虚弱,缠绵病榻数月,如今怕是已到了弥留之际。抬手摸着伏在身旁的塞楞额后脑,再看着跪在哥哥身旁已泣不成声的塞布礼,黯然开口:“孩子,额娘怕是看不到你们成家立业了,往后你们要学会互相照应,兄弟俩切莫激进,也不可相残,这是额娘对你们,最后的牵挂了。”许是已无力气再赘述,或许是想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多看看儿子,张氏不再开口,双手各执一子的左手,又用力交叠在一起。泪滴落枕,张氏闭上了迷蒙的双眼。
“额娘!”张氏屋里哭声一片,两位少爷哭声不止,伺候多年的绿荷更是长跪不起。张氏一生为安亲王爷诞下了三子一女,一子早殇,如今刚满三岁的女儿又夭折了,令她再也承受不起这失去的痛苦,一病不起,缠绵数月后还是走了。留下了两个幼子,这一年,塞楞额十一岁,而塞布礼仅五岁。
府里的庶福晋病逝,本不是太大的事,但由于是八少爷的生母,竟是遵照侧福晋的规制办了丧礼,岳乐又亲自将塞楞额带在身旁加以辅导,而塞布礼尚且年幼,便交到了福晋赫舍里氏那儿,与玛尔珲一同抚养。这玛尔珲也只比塞布礼年长半岁,而赫舍里氏又体念着塞布礼初丧母,便多花了些心思加以照料,两兄弟的感情日日渐进。
每日里跟着师傅习完功课,塞楞额便到书房里接受阿玛的考校,而岳乐也会教习一些为人处世之法,甚至是政治之道。书房出来,塞楞额便径直去了赫舍里氏的院落。
“儿子给额娘请安。”跪下行了礼。虽然生母走了,可这府里的女主子还在,塞楞额时刻不忘,该有的礼制也不能缺,更何况,塞布礼还寄养在这,每日里来看看也是必然的。这样每日风雨无阻的请安,竟无形中加深了赫舍里氏与塞楞额的母子情,也让玛尔珲与塞楞额、塞布礼的兄弟情堪比手足。
原本岳乐还担心塞楞额会因丧母而消沉,又怕将塞布礼交给了赫舍里氏,使塞楞额与他离了心。却不想,塞楞额带着弟弟为母守孝,还愈发的勤奋学习,对赫舍里氏是恪守母子之礼,对玛尔珲也是极尽兄长之能加以爱护。看着早熟懂事的儿子,岳乐不禁心情大好,直叹当初的感觉没错,这塞楞额就是与众不同,是上天给他的好儿子!翩翩儿郎就在英武的阿玛严厉教导,端庄的额娘温柔以待,两个弟弟极崇拜的神情里健康成长。
第5章 穿越还是重生
其实塞楞额不是什么神童,更不是什么天赐麟儿,五岁前他不过是一个在娘胎里发育健全的大胖小子,五岁的那场风寒,让王府上下见识到了王爷的爱子深情。躺在床榻上的那十日,塞楞额将前世的记忆一丝不落的给唤醒了。犹记得初染风寒时昏迷在床,如海水般汹涌而至的记忆席卷了塞楞额有限的大脑,把他吓个不轻,所以才有了昏迷不醒的症状,之后又用了好几日才逐渐消化,忐忑中接受了自己不但成了大清朝安亲王府的八少爷,还是个满汉混血的!
这十日对于塞楞额来说是脱胎换骨的十日,对王爷和张氏来说,是揪心焦虑却只得煎熬等待的日子,而对奴才们来说,则是大开眼界看到了王爷对八少爷的疼宠至极。病愈后,众人心态倒是各不同了:塞楞额能下床后愈发成熟懂事,王爷和张氏则疼惜更甚,下人们看清了形势,巴结得更为殷勤。
塞楞额的前世姓楚名渊,平头百姓一枚,爱过三个女人:初次暗恋持续了六年,却未能有勇气开口说一句喜欢;第二段的恋情轰轰烈烈,经历了分分合合,足足纠缠七年后也消散了;三十岁那年,远走异国,终在那里找到了伴侣。两人彼此陪伴了一生,走完了剩下的路。虽始终爱的只有七八分,倒也是最能平静安稳相处。
楚渊有过深深的无奈,也曾愤恨不已,恨苍天不公,将自己生做女儿身,以至于在第一次察觉到怦然心动后只能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恋慕,看着心中喜爱之人接受着自己的呵护,却始终维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