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申四岁生辰。家宴后,紫堇让我去她的院子,商量天申的教导之事。她又忍不住为儿子筹划了。比天申大三个月的元寿,已经会背很多首唐诗了,在王爷和德娘娘以及众女眷跟前十分讨喜。
每每见儿子只知顽皮捣乱,不能给她长脸,她这做额娘的,难免心里不自在。虽然我曾经劝过她不要争,然而,儿子是她的,况且她也不知道未来结果如何,怎会就轻易放弃?我也不想将自己知道结果的事嚷嚷得尽人皆知。
这几年朝廷不安定,我虽然常回王府,然而,为稳定胤禛夺取储位的信心,我越来越多地将时间花在胤禛身上。王府众女眷见我如此行事,以为我是为了固宠,要与刚生女儿不久的年玉媚较一高低。毕竟当年她得罪我很深,众人皆知。
一来二去,多少有些顾不上天申母子,只有红李替我帮紫堇照顾孩子。这个永远也没有机会出头的丫头,将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天申身上。我不禁感叹,紫堇当年说,王府里只有红李是她的知己,竟然一语成真。
紫堇絮絮叨叨地说,我有心无肠的听。
紫堇见我心不在焉,遂有些不悦。但她也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爽朗的紫堇,而是一个为子心切的母亲,其为人处世风格,也逐渐成熟圆滑起来。见我并不关心她的话题,说了一会儿,也就不说了。
我见她住了声,就笑道:“我不是不耐烦你这个人,我是不耐烦你说的这些琐屑事。”
她一扁嘴,说:“姐姐是谋大事的,自然不屑这些儿长女短的琐屑事。可是我紫堇,除了将心扑在儿子上,还能做什么呢?一入侯门深似海,姐姐怎能体会在这高墙后面熬日子的苦。”
“我不懂?你当我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无非是我看得比较淡一点罢了。我说过,你和兰沁二人都是有福气的,且都有子孙福气。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儿子的学问见识自然有先生和王爷教,你一个女人家,操什么闲心?”
紫堇嚷道:“我操闲心?你是没有看见兰沁是怎么教儿子的,你看那元寿,丁点大个小人儿,说起话来,比弘时还有派头,也更懂得分寸。人家嚼舌头说什么娘养什么儿,你说我这心里,能自在吗?”
我嗔怪道:“可不就是什么娘养什么儿。你难道不比兰沁过得自在?你的儿子难道不比她的儿子过得快乐?想要所得,就有所失。你就那么希望,天申四岁大一个孩子,看上去就像一酸老头,之乎者也?如果你四岁大,你阿玛让你这样,你可快乐?”
紫堇低头不语。
“人之一生,如白驹过隙,为什么不尽欢,却为别人的眼光而活着,成天累得像条狗一样?你愿意,天申未必就愿意。”我苦口婆心到了尽头。
“他是男儿,龙子凤孙,这是他的责任。”
“他担什么责任,由天不由你!”
紫堇犟嘴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我不一试,如何甘心?”
“那你就要为自己的不甘心付出代价!”
见她越来越固执,不上路,我很是生气,拂袖而去。她也不是软蛋脾气,在我身后冷冷地说:“恭送姐姐。”
见我不帮她,她大约很不满吧。也许,以后她自己能够悟出来。这人啊,看别人栽一百个跟头都学不到教训,只知道看热闹。只有自己栽一回了,才知道厉害。
我不想跟她解释,只让红李日日帮她看孩子。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有自己的责任要担,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每日下午去紫竹苑,已经成了我的功课。有事说事,没事就与几个男人聊天。跟男人们聊天很有意思,他们永远有新鲜话题,永远有赏心乐事。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喜欢和男人们聊天,现在,只想多和老公每天多一些交流,女人真是很奇怪,结婚以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18.寂寂荒村临水际,翩翩飞鸟向云边(后篇)
七
五十五年是忙碌的一年。爷们儿有差使,筹措军饷,忙得两脚不沾地,却没我什么事了。六月,我又回到了圆明园。
福海边上山清水秀,山房也是我喜欢的那种古典房屋,简约典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和漆器。院里院外,花长好,水长碧。四个丫头才艺甚精,多年来,她们也养成了与我一样的秉性与生活习惯。每当回王府,她们就要跟我抱怨。
但是这一天,我们还是不得不回王府了。元寿和天申同时染上天花,移到了庄子上去养病。
卓雅跟我商量:“姐姐,你在宫里种过痘,大约不碍事的,能不能跟过去照料她们母子几个?兰沁虽然是个妥当的,可孩子这样,难免她不慌。紫堇就不用说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王府这边,王爷三天两头出差,我不在,只怕——”
在王府又收拾东西,赶紧去密云的庄子上。
紫堇一见我,抱着就哭:“姐姐,我真后悔没听你的话,天天压着他读书,他还那么小——我真是中了邪了,利欲熏心,要是天申有个好歹,我也不要活了——”
我骂道:“放着孩子不管,在这里抹眼泪掉鼻涕的,是个什么事儿?这出痘是没办法的事,好好地照顾着,兴许就好了。世上的人都逃不过此劫难,可世上还是有这么人活着不是。”
她这才忙着去看管孩子。
红李多年没回庄子了,我让她回家看看,她不肯。从她额娘过世,她就再不肯跟我念叨要回庄子上住。陈青年岁已经大了,不再打理庄子,只从旁参赞协理,红李的大哥放出去做了官,如今庄子是她二哥管事。
当年的绿茶和绣衣,已经有了几个孩子。当年能捡回一命,又在小康之家有了安身之处,故也满足。
红李说起她们,就感叹:“她们真正是因祸得福,本以为小命就要没了,没想王爷将她们许给了我的两个哥哥。我也是,那一日,要不是格格让我早早回家躲着,只怕——这么想来,其实王爷对我和我们家,已经够恩宠的了。
我包衣奴才出身,若在王府留下子息,怕也是位分不高的。这么一想,就觉得这样也好,清净。看紫堇格格那个样子,我就觉得揪心。她父兄还是做官的。往常我想不开,觉得命运对我不公平,可现在,我真的不那么想了,很满足。”
我拉着她的手说:“你能这样想,是你的福分,也是我的福分。我们娘儿俩一起过了这么多年,还得好好过下去。我在,自然不必说。我不在了,紫堇和天申也会照顾你。”
从来安稳沉静的兰沁,这回也慌了,每日里将丫头婆子使唤得团团转。有一次,有个老婆子卖老,她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因她孩子病着,这麽麽再有来头,也是吃了个哑巴亏。兰沁一向与大福晋亲厚,多年管家,她一句话的分量,比两个位分比她高的侧福晋还重。平日里宽厚待人,公平做事,没想到,发起火来,也是个能烧死人的。
因为我知道这两个孩子会平安无事,所以倒没有那么心焦。我素来在下人眼里严谨,在王府中的地位也很微妙,所以,见我倒了庄子上,跟来的下人收敛了很多。本来,主子到了别院,会对下人宽待一些,为的也是能让他们松口气。
不过,这次却不是来消闲的,他们委屈,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本来康熙皇帝早在二十一年就曾下令在全国范围里接种,他在《庭训格言》写道:“训曰:国初人多畏出痘,至朕得种痘方,诸子女及尔等子女,皆以种痘得无恙。今边外四十九旗及喀尔喀诸藩,俱命种痘;凡所种皆得善愈。尝记初种时,年老人尚以为怪,联坚意为之,遂全此千万人之生者,岂偶然耶?”
顺治因出痘英年早逝,康熙本人因小时候出过天花而被皇太后立为皇帝。所以康熙重视天花的防治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然而,一来这几年来,朝廷不安稳,二来孩子小,怕贸然接种孩子承受不了。
孩子难受,做娘的更难受。
我到的第三天,孩子们的身上和脸上出现皮疹,有经验的麽麽们知道,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两个孩子在同一个院子里,便于照顾。我每日里也帮不上忙,只是关注着丫头婆子们的情绪,想办法坚定她们的信心。人的信念是很奇怪的东西,如你对什么东西坚信不疑,老天有时候会给你惊喜。
又过了三天,疱疹出现,麽麽们松了一口气。当脓包疹开始结痂,兰沁和紫堇提起的一口气终于泄了。两人足足躺了三天,就在孩子们的房间里,支着睡榻。
我叫来红李的二哥,给庄子全面消毒,虽然这样未必有作用,但也能安慰一下这些日子来草木皆兵的众人。
红李的二哥派人给王府送信,过了几日,卓雅便命人接我们一行人回王府。
八五十五年十一月,准噶尔部策旺阿拉布坦祸乱西藏。消息传到京城,百官震惊。这时候,年羹尧的作用日益凸显,但此时他在皇帝面前,还是能谦恭做人。
可隐华担忧道:“此子即将飞黄腾达,其骄横本性必日甚,恐怕得派人盯着他。”
派谁去呢?这是个问题。
张玉是不能离开京城的,戴铎更是不行。
他曾在五十二年给胤禛写信说:“论者谓处庸众之父子易,处英明之父子难;处孤寡之手足易,处众多之手足难。何也?处英明之父子也,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此其所以为难。处众多之手足也,此有好竽,彼有好瑟,此有所争,彼有所胜,此其所以为难。而不知孝以事之,诚以格之,和以结之,忍以容之,而父子兄弟之间,无不相得者……至于左右近御之人,俱求主子破格优礼也。一言之誉,未必得福之速,一言之谗,即可伏祸之根。”并称:“当此紧要之时,诚不容一刻放松也!否则稍为懈怠,倘高才捷足者先主子而得之。”
胤禛大为光火,然而却还是安抚他尽心办事。朝堂上胤禛没有几个人,此子虽然好小聪明,然而倒也是个忠心的。不过,派他去监视年羹尧,恐怕他人还没到,年羹尧就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们二人在江南的时候好象共过事,以年氏的精明强干,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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