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托在后金的军事贵族中属于比较有头脑有文化的,所以皇太极对他比较看重,相比其他旗主,更愿意跟他一起讨论一些问题。岳托虽是代善的儿子,却对皇太极十分佩服,往往充当着两人间润滑剂的角色。
皇太极回到座位坐下,双手又摩挲着扶手,片刻后才叹道:“中国之地,文统绵延千载,我所学不过沧海一粟,然也偶有所得,岳托贝勒愿听否?”
岳托忙道:“能得大汗提点,奴才之幸。”
皇太极让人搬过一个凳子,又挥退其他人,两人就在南山岗的坡顶如朋友般对坐,皇太极淡淡开口道:“老汗在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兵事之精实在我之上,但到了天命十年,辽东人烟稀落,南四卫等地千里不见人烟,几近鬼域。沈阳斗米值银八两,不分汉民诸申,无人有隔夜之粮。诸申劳役旗税日日重似一日,虽老至六七十岁和残疾亦不得免壮丁之役,逃人中诸申不在少数。”
岳托轻轻点头,他经历过那个时期,他自己虽然不少吃穿,但旗中日日都报饿死多少人,那段回忆同样也是灰暗的。
“我大金看似广有辽东,实际却未收辽东之利,金汉之民两相困蔽,其解决之法却是辽东汉人被无故斩杀,我心实惜之。由此我思,经国大计莫过足食,然后方可言兵。然我大金向无成法,南人居于中原千年,其中国制度正可效仿。”
岳托稍稍有些不以为然,皇太极一指大凌河城,“大凌河城中数万人,如今不足万,且明知断无生路,虽食人肉犹不肯降;昌黎以蕞尔小城敢挡我大兵;张道台虽被俘,则一心求死,此乃南人千年文统之报。反观阿敏等人,于滦州一触即溃,此乃不读书不知耻,不学无术而致。”
岳托有些动容,他确实也对大凌河的坚韧有些刮目相看,甚至对祖大寿有了一丝敬佩,此时听皇太极说来,确实那么回事,但他仍然不知皇太极要说什么。
他试探道:“大汗的意思,是我大金需该就中国之制,读中国之书,才可足民食而强兵?”
皇太极继续道:“非也,我读金史,完颜阿骨打建金朝,与我国何其相似,金朝亦改就中国之制,今安在哉?”
岳托面露诧异之色,皇太极微笑道:“昔年库尔缠和达海劝我行中国衣冠,非我不愿纳谏,当知我以武立国,宽袍大袖无异自缚手脚,则童子观之,何来尚武之心,子孙又何知我诸申因何而可据辽东,更从未听闻本国人习他国之语。我满语及衣冠断不可改,此乃为子孙万代计。”
自从皇太极继任后金汗,便开始着手在文化上对落后的建州部落进行改造,但是仍以满文满语为核心,安排了一些秀才将中土的典籍翻译成满文。
他的六部早有计划,为了获得相应人才,他于天聪三年开科取士,所有八旗和蒙古左右翼所属的原辽东生员尽皆赴考,希望选出一些人才,不过他老爹杀得多了点,整个辽东几百万人,生员以万计,最后剩下给他的只有三百个。如此就造成后金的公务员考试恐怕是有史以来考录比最低的,录取了两百多个,这次录取的都脱离了包衣阶层,不过待遇实在不高,一等只得了两匹缎子,二等三等只有两匹布,而且还没有具体职位,只说等组织安排。
岳托若有所悟的道:“大汗的意思是既要学中国制度抚养汉民,又要保留我诸申习俗。”
“所以我愿与岳托贝勒说话,与莽古尔泰之流说及更定六部,便如对牛弹琴。六部之制早在周朝便有雏形,其后封建灭而郡县立,皇帝以六部治天下,在中土绵延千年,我大金如今便如其时之封建,改六部而行政,正当时也。却又不可照搬,简言之,便是十四个字。”
岳托全神贯注的听着,皇太极伸出一只手,盯着岳托道:“法古效今,参汉酌金,渐就中国之利。”
岳托听完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后又低头沉思,皇太极静静等着他的反应。
半响后岳托终于抬起头来,眼神中已满是崇拜。
“大汗上次的六部之议,奴才一直便深感赞同,只是远不如大汉想的深入,奴才谢过大汗点拨。”
皇太极摇摇手,他其实去年七月就想把六部建立起来,与几个小贝勒也都基本商量好了,偏生来了一个身弥岛大败,代善和莽古尔泰这两个旧制度的顽固派借机上串下跳,让他不得推迟了计划,使得后金那个不伦不类的六部比历史上晚了许久还未登场。
“岳托贝勒既知兵亦知中国制度,我意你来任兵部尚书,统管大金一切兵事。”
皇太极顺手就抛出一个大大的橄榄枝,六部是他以行政权分旗权的关键一步,所以她要费尽口舌,找出各种理由来打动岳托。后金以武立国,肯定是兵部最重要,他以这个职位给岳托,是希望借此打动岳托背后的代善,从而孤立那个已经被大挫锋芒的莽古尔泰。
刚刚围城不久,莽古尔泰因被安排在南面,多次被祖大寿暗算而一时激动,在皇太极面前抽刀怒吼,被皇太极抓住了小尾巴,他把此事交予代善组织议政大会处置,自己则以涉事为由没有参与。
但他的威望因为几次败仗远没有远离历史那么高,代善并没有被他的王八气震慑住,只罚了莽古尔泰三个牛录,交给他弟弟德格类管辖,又让莽古尔泰给皇太极赔了十匹带鞍马道歉,再给每个旗主赔一匹,居然就此完结,完全一副部落做派。
所以皇太极现在只能再通过岳托去打动代善,让他支持六部的建立。
岳托多少也懂得了皇太极的意思,他连忙谢恩。
皇太极舒一口气,对岳托道:“如今你便把兵部的事先管起来,长山所获明兵,仍按各旗分配,但这批降将都先不入旗,放在兵部给你做些事情,总要有些章程要他们来做。”
“是,大汗,那前些时日复州报来的孔有德李九成,是否也不入旗?”
皇太极道:“他们是主动来归,兵丁也不收他们,让他们单独成军,孔有德和李九成两人入两黄旗,先安置在盖州,你可去传令。”
岳托立即便有了兵部尚书的觉悟,“奴才明白了,但复州眼下危急,今日塘马急报,明军水营出现在海滨,此时调走李九成是否合适?”
黄台却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反而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岳托一看,竟然是短短的一支火枪。
他惊讶的问道:“大汗这是何处得来的鸟铳?如此短小?”
皇太极扳开击锤扣动扳机,燧发枪发出叭一声脆响,“这是种不要火绳的短枪,是李九成等人在登州之时从一个文登兵尸身上夺来,岂知今日复州塘马来报,金州守兵出城浪战之时,亦从文登骑兵手中得来一支。”
“大汗,这文登营……怕是不会来大凌河了,想来那个陈新颇为狡诈。”
皇太极似乎觉得很有趣的一笑,“不错,这人有些道行,他知我是围城打援,我亦知他是围魏救赵,若是他真有胆子率大军攻打复州,我倒有兴趣会一会他,抓来问问他如何想出如此奇特之火铳。现在嘛……复州是正白旗的收管之地,你让多尔衮带他正白旗有马甲兵救援,隐伏于复州以北,若是陈新来攻,不必与他正面交战,派人速来告我知,在我大军到达之前,拖住那支文登营。”
岳托心思灵巧,一听便明白皇太极的意图,他只派三百甲兵去复州,增强复州防守力,让文登营必须大举出动,到时用正白旗骑兵拖住他们,大军急速赶去,将这支明军全歼。
如果陈新不来攻打,他便可守住复州,让正蓝旗的金州之败更加显眼,以此进一步打击莽古尔泰。无论何种情况,对皇太极都是有利的。
“奴才明白了。”
第014章 新三方策
“杀,杀,朕要杀了丘嘉禾,杀了吴襄,杀了宋伟……”
紫禁城养心殿,满地的破碎瓷片,崇祯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带着点疯狂的不停怒吼。
年费数百万两辽饷的辽镇再次给他报来了好消息,五万大军只余数千人逃回锦州,枪炮兵仗马匹车辆损失无数。用一次次严厉考绩收来的辽饷,便在辽镇一次次溃败中化为乌有。
曹化淳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痛哭道:“皇上保重身体,若是因那些丘八而伤了身子,奴婢的罪过就大了。”
崇祯颓然坐下,呆了片刻,又拿起兵部转送的塘报,孙承宗已经逃回宁远,剩下一个丘嘉禾在锦州如惊弓之鸟,随着辽镇和北直隶精兵的覆灭,宁锦防线兵力空虚,唯一能战的,就只剩下山海关的九千川军。蓟镇边防风声鹤唳,人人都担心建奴接着就要再次入寇,即便几个蒙古牧民出现,也能当地的守兵溃逃。
“为何我大明广有天下,面对建奴却毫无还手之力?”崇祯看着地上的曹化淳,似乎又是在问自己,“自神宗时,我大明对建奴便无一胜绩,萨尔浒十万军尽溃,辽沈又十万,广宁又十二万……”
崇祯停住言语,广宁之后还有柳河、入口等等败仗,他都不愿再去回忆,宁远和宁锦之战虽是守住了,但和明军一次次的全军覆没相比,他知道远远不能算是胜仗。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四城之战,实际消灭的建奴也不过千余。
一种无比颓丧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甚至开始怀念当信王的生活,一切都有皇帝兄长,自己只需要每日看书游玩,如今的帝王生活却让他每日都在一种惊慌中,没准什么时候就传来一个坏消息,而自己却毫无应对的办法。
他的御案上放着另外一堆奏疏,其中有梁廷栋、孙承宗请罪的折子。更多的,则是弹劾孙承宗和丘嘉禾,五万大军一朝化为乌有,这次是必须要处罚孙承宗了。
崇祯心情烦闷,不愿看那些关于长山战败的折子,转而面色阴沉的从另外一边拿起一本,翻开来看,眉头反而皱得更深,这本是余应桂弹劾周延儒的。
“臣前劾首辅延儒,首指其受参貂白镪,坚护不休者,则登抚孙元化也。今观元化所为竟何如?九邑屠矣,登州陷矣……举国家岁费九十九万之民膏悉以付之逝波,谁实致之?试问平日谁为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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