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人的都是预备兵。
屯户中传出几声叫骂,几个屯户站起来,情绪十分激动,屋中一阵骚动,维持秩序的几个教官用棍子指着那几人,喝令他们坐下。
谭山生站在门口对立面的叫骂的屯户怒道:“入场前就跟你们说了场内不得出声,再说话老子乱棍打出去。”
场中马上完全安静,连咳嗽声也没有了,刘民有也是司空见惯,民事部的官员虽然大多是文弱类型,但是凡在屯堡任过职的,脾气就要火爆点,因为没有点气势根本压不住屯户。
陈新习惯了发号司令,也没有在意谭山生的话,继续凑过来想说话。
刘民有竖起食指在嘴上嘘了一声,“听到没,你再说就乱棍打出去了。”陈新咧嘴笑了一下,坐好等着开庭,一边打量那个罪犯。
那犯人已经被五花大绑,此人是在鳌山卫十五堡的屯户,原来有一批屯户有家口在棉厂工作,已经迁去了昌邑,空出来的名额给了新来的流民,此人就是新来的,不到一个月就到处偷抢,二月间在十二堡抢劫时杀死一人。原来陈新说只试验民事的,但刘民有考虑后还是办了一个杀人案。陈新也没有在意,只要是涉军的不办就行了。
犯人到位后,陪审的九个人才陆续进来,让人奇怪的是其中还有一个妇女,大概四十上下,屯户中又忍不住一阵窃窃私语。那妇女倒丝毫不怯场,进来后东看西看。
在屯户们心中,陪审团可以看做是乡间的家族会议,但女人参加就引人惊异,特别鳌山卫这边商业落后,民风相对封闭,不如文登和登州那样开放。
陈新转过头想问,看刘民有正看得认真,便忍住没有说话。
台上啪一声响,唐盛典拍了一下惊堂木,下面一片寂静,唐盛典缓缓开口道:“今日开庭审张二牛在十二堡抢劫杀死王老屯的命案,以及逮拿之时其兄其母隐藏人犯之事,现在本官先来问张二牛犯事经过,几位陪审的乡亲听完后合议,看张二牛有罪还是无罪。若是有罪,本官再看怎生个量刑法。”
“有罪!”
“杀人偿命!”
“腰斩!”
“凌迟处死!”
下面那几个激动的屯户又站了起来,其中一人取下鞋子就朝那犯人背上砸过去,场中又一团乱,陈新乐呵呵的张着嘴抬头看热闹。
唐盛典一拍惊堂木,“有不有罪陪审团说了才算,老子说了都不算,你们几个叫唤个啥,姑念你们是死者亲属,此次初犯不罚,再有喧闹打骂者重责三十军棍,每人罚银一两。”
陈新看到旁边有两个文员在记录,凑过来道:“是不是以后都这样处理喧闹的听众?”
刘民有道:“这是附加的,记下来再说,可以调整。”
陈新捂嘴低笑道:“感觉这唐盛典在开黑社会香堂一样。”刘民有瞥了陈新一眼没有说话。
那几人再次平复后,唐盛典对下面的张二牛道:“这个,张二牛,上面坐这九个人,你可有认识的?若是有跟你有仇怨的,你可以要求换人。”
张二牛依然被绑着手,他抬头间眼中颇有戾色,凶狠的看过去之后道,“有,我要求换人。”
“哪个人,指出来。”
“九个都要换。”
“那你说,他们都叫啥名字,在何处做何事,跟你如何识得。”
张二牛仰着头道:“不知道,老子就是要换。”
唐盛典惊堂木也不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娘的,老子刚刚跟你说清楚了,识得的才能换,不是你说换就换的,老子想换都换不了,轮得到你来不成。”
陈新低头发笑,刘民有知道他在笑这个民事官的做派,不过唐盛典不知道陈新混了进来。他只知道刘民有在场,平日在民事部的时候,唐盛典作风就是如此,有事就咆哮如雷,刘民有开始时候也不太满意。
陈新笑完凑过来道:“这人你选得好,每个部门都需要有个这种人,你是越来越有领导艺术了。”
当下那唐盛典也不再说换人的事情,对张二牛道:“说说你当日劫杀王老屯的经过。”
“有啥好说的,老子抢他一包糖而已,他要拿棍子打老子,老子就一刀把他杀了。”
“本官让你说的是,何时何地杀的,刀子哪里来的,杀了几刀,抢来的东西作了何用,样样要详细说来。”
这时陪审席上那妇女站起来,“还说个啥,这杀才就是个挨千刀的,该斩首,现在就该杀,拖出去就砍头,多砍几次。”
下面一片喝彩,唐盛典转头瞥着那妇女道:“本官还未审完,早跟你们说了,等我问完话才轮到你们合计,完了找一个人说结果和理由便是,谁让你起来乱说了。”
旁边陪审团的一个粗壮的男子突然道:“就是,俺都记着呢,大人吩咐多次的。大伙都不说话,你老唐家就是要出些幺蛾子。”
那妇女一声尖叫,“张屠户,几时轮到你说话了,谁出幺蛾子?你欠老娘的聘礼还没还,你还敢说老娘出幺蛾子,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那妇女扑过去就对张屠户乱抓,台上又一片混乱,几个教官纷纷赶去拖开两人,张二牛在受审位上哈哈大笑,台下屯户笑声和喝彩声震天。
陈新也捂着肚子直笑,刘民有脸色便很不好看,好好的庭审像菜市场一样。
好不容易拉开两人,那妇女还在怒道:“张屠户你吞了我家狗儿的聘礼,不交回来老娘明日就来这里告状,让大伙评评理。”
张屠户脸上被抓了几道血口子,他也骂道:“评理就评理,我老张家不怕你。”
如此又乱了一阵,才重新恢复了秩序,唐盛典警告了张屠户和那妇女,然后把两人隔开安置,庭审总算又继续了。
张二牛还是不交代过程,唐盛典便一步步问他,半个时辰后总算问完了,陪审团几个人没有什么好商议,直接就出了一个有罪的结论,理由是杀人偿命。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唐盛典当场就量刑为斩首,下面的屯户又拍手喝彩。
但张二牛还没有被押走,而是被按跪在门口的位置,几个预备兵又带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个年老的妇女,另外一人是个壮年男子,眉目间和张二牛有些相像。
那年老妇女一脸苦楚,衣衫破旧且容色憔悴,她在门口看到张二牛,忍不住喊道:“儿哪!”
凶暴的张二牛顿时将眼中的戾气换去,低头叫了声娘。
唐盛典大声道:“下面就是张二牛的娘和大哥窝藏张二牛的事情,当日屯长搜捕张二牛之时,将其藏于城外,每日送去饮食,还准备凑了钱粮送其逃亡,下面就审的这事。”
张二牛在门口地上大声吼道:“你们他娘的还要审俺娘俺哥,俺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准牵连俺家人,俺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唐盛典一声令下,两个预备兵用一团布堵在他口上,接下来又是开始的程序,这两人比较配合,问的问题都答得很快,与他们当初交代的也相同。问完后唐盛典又给陪审团复诉了一遍,讲的过程很清晰。陪审团商议完之后,便站起来一个人,正是刚才打闹的妇女。
“这还用说,肯定有罪。”陈新低声对刘民有道,“不过量刑就有点考验唐盛典了。”
那妇女咳嗽一声后大声道:“俺们认为,这大娘没罪!他哥也没罪。”
陈新咝的吸了一口气,下面的屯户也颇为安静,没有因为这个结论引起骚动。
唐盛典道:“说说陪审团的理由。”
那妇女理所应当的道:“这是她家的娃啊,张二牛千般不是,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肉,一二十年养大了,谁家娘不想自个的娃能得条活路,日后成家立业给自个养老送终的。明知要杀人偿命,做娘的当然要给他条活路,这是理所应当的。俺就是当娘的,再说人又不是这老娘啥的,也不是这张大牛啥的,这事不算啥对,也不算啥错,所以就没罪。”
下面的屯户里面一阵拍手叫好,刘民有转头过来对发呆的陈新道:“猜错了吧。”
陈新还没有说话,那发言的妇女就怒道:“好了都审完了,张屠户,咱们也别明日了,今日这大人就在,各位乡亲也在,现今就让他们来评那聘礼的道理。”
“评就评,俺还怕你老唐家不成,你家坏了俺女儿名声,俺还要你家赔呢……”
场中顿时又乱哄哄的,陈新摇头对刘民有笑道:“看来你这司法试点恐怕会很艰难也会很漫长,至少比我的军队复杂多了,我看着都为你头痛。”
第033章 九年
“你认为关于张二牛母亲和兄长的匿藏罪判错了?”
民事官的公事房中,刘民有和陈新两人单独在讨论着。陈新点头道:“我就是认为判错了,明明就是有罪。”
刘民有坚决的摇头道:“我和你的结论恰恰相反,我认为是我们错了。对错在于是否适合如今的现状,进一步说,法律的基础应当基于人性,即此时认同的道德标准,不是我们两人生搬硬套来的我们的标准。基于民间道德规范形成案例法,应当是符合当地道德共识的。”
陈新也坚定的道:“不追究亲眷,逮拿犯人的难度会非常大,必须投入更多的公共人力和物力,以后迟早要设立警署,这种判例对你的民事部并非好事。第二个,军中有连坐之法,投降和临阵脱逃等还要连坐家眷,若是民事上形成了这样的判例,对军法的影响是很大的。”
“但是从家眷的角度来说,亲情是无法割断的,社会的基础是亲情,一律追究包庇罪在短期或许有好处,但长期来看,影响的是亲情的纽带和社会信任基础,这是我当初反对黄思德互相举报做法的原因。试问今日的案子,若是其母和兄长将张二牛举报或送官,心中的结一生难解,自会怨气难平。再说送官之后,左邻右舍又当做何看待他们,如何在社区中生存?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有什么理由要求其母将张二牛送官,而不送官又会被入罪,其实已经将他们两头堵死,其未犯罪却处于绝境。任何律法条款应基于人性,否则非是律法应有之意。”
陈新举起双手道:“到底孰优孰劣,实在难以说得清楚。但就现在的条件来说,我认为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