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心那人的是你,为何出力的是我!」玄莲斜眼问道,然后在莫名其妙的心虚下,正了正滑稽的衣冠。
瞅着眼前杯不离手、一身懒散的年轻僧人,一步莲华轻叹:「你好歹也是出家人,喝酒混日子之余,偶尔也该发发善心。」
「哈,你的口气越来越像他了。」玄莲抱着酒壶摇着扇,墨色的长发随风雪起舞。
「是么……」
一步莲华目光虚幻,仿佛落地即化的雪花一般。玄莲明白,那双眼里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破戒僧的影子。
就在一步莲华发怔时,玄莲突然问了句:「灵山脚下有一片梅林,落雪时很美,你知道吗?」
轻轻弹着衣摆上的雪,玄莲不待一步莲华回应便径自往下道:「很多年以前,那片林子里发生了一个故事。苦行天下的佛者此地逢魔,佛欲渡魔,魔欲噬佛。一场不为人所知的辩论后,桀骜不逊、博学好思的鸠槃神子最终服于佛者,自愿脫胎羽化。佛视原胎为众生,为其破戒舍身修炼,以净莲供养,守候魔胎的重生。」
破戒僧玄莲徐徐道来,尚不知百年以后,自己与那育化的魔胎将有一段微妙的缘分。
「果然如此。」一步莲华声音低低的,也只有他,才有这种慈悲吧。那个无所不能,无所不为的佛门另类;那个比谁都更透彻缘法的市井高僧;那个在他最彷徨的时候指点了他佛路的一莲托生,选择在九峰莲滫退隐,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是不愿让任何人打扰,包括自己吗?
好一会儿,一步莲华轻叹:「始终在渡化与诛恶之间徘徊,单就慈悲而论,吾自叹弗如。」
「留善因或断恶果,个人道路不同,你这条路也许能救更多的人呢。」玄莲呵了呵冻得发红的手心。
「嗯……」一步莲华不是很专心地点了点头,有些情绪仍在不受控制地飘出:少年时蹦蹦跳跳跟在破戒僧身边行脚的日子,风雪夜里靠在那酒香氤氳的怀里取暖的温情,每一个画面都是那样深刻,仿如昨日。
有缘起,自有缘尽,自己何时也放不开这一点罣念了。
「不来一杯吗?」玄莲一语打破了风雪中的沉寂。
「吾喝茶。」一步莲华不知从哪里变出了茶具。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步也不曾踏偏。」玄莲颇为郁闷的道。
「有分别吗?茶就是酒,酒就是茶;破戒僧不曾背离佛法,执戒僧亦非违背自性。」
「哈,各自随性吧。」玄莲一笑,又摇起光溜溜的扇子道,「但在山僧眼里,人生就是该吃肉时吃肉,该喝酒时喝酒。」
「所以玄莲只渡人做人,不渡人成佛吗?」
「世上的人,连做人都做不好,成什么佛呢?」
「这便是佛友在泥镜台所领悟的佛路吗?」一步莲华举杯微笑,不吝赞许。
(奇)雪地茫茫,茶酒论交,别有一番体味。然而难得的叙旧却也匆匆,玄莲本想送回刀独魁后往千仞山助一臂之力,但他是第四道封印的催阵人,禁不起任何闪失,一步莲华只请他往前两处封印巡视。玄莲自然乐意答应,一来用不着打打杀杀,二来坐镇第二道封印的正是他的好友四雅杂诗郎,化名耆耋耄,那可是个既会喝酒又风趣的老乞丐。
(书)玄莲乐呵呵地起身告辞,落目时,却敛起了笑容。一步莲华的兜帽压得很低,这使他看上去比往常深沉。不错,魔城的大致内观虽然在手,进去救人却是另一回事,眼见至友孤身涉险,心情可想而知。
感应到玄莲的关切,一步莲华眉宇宁静的道:「取舍固然困难,该做之事却不曾改变。吾相信他,即便龙潭虎穴他也能回来。」
玄莲衷心一笑:「哈,不相交,不烦恼;越相交,越情寡。」羽扇舞雪复潇洒,化影乘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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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往往不是威胁他本身,而是用他身边的人;折磨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并不是让他死,而是求死不能。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很少有人可以像鬼知与冥见那样运用的娴熟无耻。
鬼座六先知的栖身之所——以尸骨黏合起来的六尸鬼木墙,说它是火焰魔城内最阴森恐怖的地方,一点也不夸张。
血牢,就在尸墙的另一侧,功体被封的裳无极,闭眼坐着。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他憔悴的容颜;袍角与鞋裤,浸透殷红,就像是被血洗过了一样。
他的身上,却是不见一丝伤痕。
所有的血,都是由地上漫过来的。一具具尸体,血淋淋的陈列在四周。不,应该说那些仍是活人。他们还没有死,只是没了四肢与眼耳鼻舌而已。他们的心脏,都好端端地攥在鬼知的手中;他们所渴望的死,也由鬼知掌握。
「杀了我、杀了我……」
一声声只能叫在心里的哀嚎,即使掩住耳也能清晰地听到;那些在血泊里悲惨地抽搐着的躯干,即使闭上眼也无法杜绝心外。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活尸了;而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干涸的嘴唇,被咬出血来。
「守口如瓶么!」鬼知见状也不在意,鬼气十足的笑道,「看来是吾界招待不周,未能让道长人满意了。」
冥见跟着一声阴笑:「老鬼,既然我们的客人还嫌不够刺激,就把圣域那两个老师藏提出来玩玩吧。」
命令一下,自有魔兵把人带来。
「你——们!」
裳无极浑身颤抖着,可他就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想替他们解脱吗?内元被锁的你能做什么,而你,也该想想自己未来的模样。哼,魔界的耐性有限,是否救他们,救你自己,就在你这一念之间!」
鬼知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扎在裳无极心窝。数日以前,他眼睁睁看着烟如华惨死在魔君刀下,现在呢,奇…'书'…网同样地无能为力。他听说过,凡死在魔界的僧道,灵魂被永世禁锢于此,化作阴火不得安息。等待在前方的,是否只有比死亡更绝望的未来。
心里的恐惧、愤怒、彷徨、孤独、绝望,愈发失控,最终糅合成一个念头,好累,好累……
这时,他最向往的不是爱人的音容,不是玄宗的命运自己的责任,他只想,在那海涛般苍凉的琴声中,静静睡去……
也许是濒死前的渴望特别强烈,恍惚间,他仿佛真的听到一缕琴音,如水波轻轻荡过,下一刻,忽成怒涛拍岸,崩云卷雪,掀起一片不绝于耳的惨呼。
轰然一声巨响,裳无极霍然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丑陋腐朽的鬼木墙崩塌在他的脚下。
魔界六先知齐被震出,化作光点飞窜逃逸。
琴声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安静,紫色光芒照亮了阴暗的角落,裳无极只觉得一双温暖的手扣住他的背,淳厚的真气随之传来,解开了他的禁制。
「苍。」一把抓住那轻摆的紫袖,裳无极眼角不争气地流出眼泪,语不成声的道:「苍,你终于来了,我……我什么也没有说。」
苍淡漠的紫眸里,掠过一抹深沉的痛。缩在他手臂里的人,再也不是昔日无忧无虑的年轻道子了,完美如玉的身姿,已成凋零的过去。
只一日光景么?
苍伸出手指,拭去裳无极眼角的泪水:「吾带你离开。」
忽一扣弦,杀气陡生。在背后阴险偷袭的鬼座六先知,顿时被一股怒涛洪流震退。凌厉不歇的音波,如满天脱弦飞箭,悬宕多年未能完成的《天波怒潮曲》,于指下一气呵成,原来,只是未到愤极之时。
牢狱守卫顷刻全灭,血雨肉屑不住飘落,一层一层地覆在地上,全部化作六尸鬼木墙的养分。鬼座六先知各自负伤,眼见其势难挡,急忙脱身而走。
「弦首!是弦首来救我们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苍手中的白虹发出耀眼圣光,照亮昏暗腐臭的血牢,一对对空洞的眼里燃起希望的光芒。
剑气划过,铁牢应声而破,正要为众人解开穴道的苍,神色蓦然一变,剑锋回挡已然不及。
犀利迅猛的掌风,分毫不差地擦身而过。
清冷沉澈的紫眸,惊见哀嚎四起,纷飞的血雨是一条条殒落的生命,阴霾的魔城再添数缕佛道冤魂。
强大沉厚的魔气自身后压迫而来,参杂着隐隐圣气,极其微弱,却令人无法忽略。
「苍。」
魔者一开口竟唤出道者的名字,声音低柔,如同已经这样唤了他一生。微顿,仍是淡笑:「喜欢吾这份见面礼吗?」
苍侧过身,不动声色的将裳无极拉到背后,目光投往那袭邪魅的黑衣——袭灭天来,勉强可以算作有一面之缘的好友半身,也是一步莲华到现在也没有放弃的魔。
「台上正打得热火朝天,背后却摸入对头后院。苍,汝是不甘寂寞了吗?」
袭灭天来再度开口,语气里明显多了一分戏谑,黑色的帽檐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
苍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波。即使无处不在的魔气,已经开始侵蚀他的功体。他的目光,依然敏锐地留意到岩柱后投射在地的黑影,听觉收集着牢区外侍卫调度的情况。很明显,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既来之,则安之。公事私事一起了又何妨!」
苍清冷的道,紫袖一甩,负手抬首,另一只手反握剑柄,如此一立,竟是气势如山凛凛欲发。
「对任何激言不为所动,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玄宗弦首,不愧是令人心动的黑色道子。」袭灭天来由衷赞叹,信手拈住摇曳的灰发,轻笑道:「这是否可以算作吾与他为数不多的共同之处呢,哈,还真是叫人深感不悦啊。不过……」
手指一指铺满血肉的地牢,袭灭天来目光冷下道:「如果你所谓的私事,是替他解决吾这个罪孽,那么你伟大友情的下场,恐怕就如这一牢妄想破灭的悲惨。」
「未必然。」
苍淡淡回视他,手腕一翻剑射如电,直取魔者中路要害。裳无极心有默契,同时施展术法,『无极之殇』呼啸一声向岩柱后的赦生童子招呼过去。说来幸运,道者虽然元功大亏,魔物亦处在低谷,狼烟戟一拼竟没占到多大便宜。
苍抓住这一瞬空隙,剑气再次震开因功体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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