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郎,你回来了?”
正要站起身走过去,突然两眼一黑,身子一软,毫无防备地倒向了地面。
串儿一声惊叫,想抓住阿姆,可是离得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萧远山几步蹿过去,只来得及抱住眉娘的头,身子却是磕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幸好是坐着,离地面不算太远。
萧远山心疼地将眉娘抱在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自己真的对不起眉娘。一般人不知道,眉娘乃是官家小娘子。当年自己侥幸娶到她,却让她被于家所弃。孩子们任性,自己放任孩子们出去闯荡,却让她忍受思念之苦;世交的伯父求大女为儿媳,自己忍痛让大女儿远嫁,又让眉娘品尝失女之痛。眉娘跟着自己,压根儿就没有享过一天福。长安刚收回,自己却又被招募入伍,让她担忧,这身子却是比战乱之时还要瘦弱几分。
串儿拍拍萧翁:“阿翁,先把阿姆抱进屋吧,地上凉呢。”
萧翁这才回过神来,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眼泪,轻轻抱起眉娘,向串儿指示的屋子走去。
这般轻的身体,让萧翁心酸得不得了,将眉娘放在床上,盖上薄被,泪如泉涌。
串儿端来一盆热水,萧翁接过来,给眉娘擦了手脸,再用手指按了眉娘人中,眉娘“嗯”地一声,醒了过来。
眼睛尚未睁开,眉娘眼泪先流了出来:
“串儿啊,阿姆眼花了,刚才好象看见你阿翁了呢。天呐,会不会是你阿翁出了事,来告别的?这可怎么得了啊?阿姆的心好痛啊。这大白天的,他也不怕被抓住吗?!”
萧翁本来心里难受,听眉娘这一说,却笑了出来,握住眉娘的手:“胡说什么呢?有你这么咒自家夫君的么?”
眉娘的哭喊倏地停止,睁开眼看着萧翁:“萧郎,真的是你?我没看错?”
“是,没看错。我的眉娘眼神好着哩。”
眉娘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手在萧翁脸上游走,倒把萧翁弄了个大红脸,眼睛瞟着串儿,嘴里安慰着:
“没事没事,我还是个囫囵人儿,别担心。”
眉娘却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
“萧郎啊,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分离了,啊啊啊,呜呜呜”
串儿觉得喘不上气来,想笑,却捂了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偷偷打开门,呜咽着走了出去。
第58章 恩典
串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坐到院子的小凳上,望着天空抽噎。波力跳过来:“怎么了?好象很感伤呢。不至于吧?”
串儿伤心地摇头:“你不明白,他们暂时的分离,还有团圆的一天,我却永远不可能跟家人再见面了。”
“可是,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他们关心你爱护你,真诚付出,难道还不能安慰你这颗破碎的心?”
串儿破涕为笑:“什么破碎的心?乱说。唉,还好,有波力陪我聊聊。那样的秘密闷在心里无处诉说,还是很痛苦的。”
“关键是,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太诡异了。”
“是啊,波力一定是上天怜惜我派给我的,只有波力能理解我。”门轻轻一响:“理解什么啊?”
串儿一惊,回头一看,是杳娘回来了。心里直呼侥幸,若被她听见全部内容,还不知道怎样呢?!
“阿娘,您回来了?”
“嗯,刚才你跟谁在说话呢?”
“我跟波力聊天,差不多算是自言自语来着。”
“你阿姆回屋了?”
串儿蓦地抱住杳娘的胳膊,眼睛神秘地眨巴着:
“阿娘,咱家来人了,猜猜是谁?”
杳娘狐疑地看看串儿:“谁啊?平日里咱家可没啥人来。”
“是找阿姆的。”
“猜不出来。不会是来订绣活的吧?”
串儿没兴趣了:“阿娘,您真没想象力!咱家谁从军了啊?”
杳娘一惊,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是说,你阿翁回来了?”
串儿点点头:“终于猜到了。”
杳娘眼睛红了:“那我得去磕个头去。”
说罢就向眉娘那屋冲去。
串儿一把拉住她:“阿娘,您真不懂事。让阿翁阿姆说说话呗。咱买菜去,好不好?”
杳娘恍然:“哎呀,是阿娘想得不周到。嗯,买菜,买很多好吃的。对了,还要买些酒。能平安回来,咱得庆祝!”
杳娘用衣袖沾了沾眼角,回屋拿钱,串儿也回屋拎了背包,打开包盖儿,波力“嗖”地一下就跳了进去,递给串儿一个“算你知趣”的眼神,娘俩轻悄悄地关了门,走出坊门。
叫了驴车,很快到了菜档集中的怀远坊口,买了菜肉鸡鸭,还特意打了两角曲米酒。串儿看得出阿娘很激动,双手一直颤抖着,眼圈红红的。串儿拉拉杳娘的手,冲她甜甜地一笑。
是的,对于萧家,他们既感激又亲近,从进入那个家开始,他们已经成为了不可或分的一部分。萧翁上战场,他们一样心痛,一样担心。可是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心照顾好眉娘,让她健康地、舒心地等着萧翁回来。
现在萧翁回来了,杳娘轻松地叹了口气:这个家,终于有了可以真正做主的人,自己也不用绞尽脑汁,事事周全。现在,只要听萧翁安排,就好。
串儿更高兴,至少,如果营生做不好,也不必担心会饿肚子。生存是第一位的。
母女俩动作迅速地赶回去。刚进院子,却看见萧翁两口子坐在院子里,喝着水,说着话。看串儿他们进来,萧翁站起身帮忙接菜:
“我就说呢,怎么这丫头转身没了影儿。你阿姆可对你放心得很,说‘不用担心,串儿是个机灵的’,我也只好听她的,守株待兔。”串儿“噗嗤”笑了出来:“阿翁,您说话也学会了一串一串的。不过,您说错了,是守株待蛇,阿娘说串儿属蛇呢。”
萧翁开心地大笑:“阿翁无论怎么说话,还是没串儿厉害。”
杳娘眼泪婆娑,一下跪在了地上:
“阿爷,您平安回来就好。儿没照顾好阿娘,让您失望了!”
萧翁一愣,眼圈也红了,一把扶起杳娘:“你这孩子,你把眉娘、这个家照顾得很好。就是亲闺女,也不过如此。难道,要阿爷说谢谢你才行?咱是一家人,可不兴说两家话。”
杳娘抹泪:“是儿迂腐了。总算都还过得去。阿爷,儿去灶下准备菜,给您洗尘。”
萧翁点头:“哈哈,可真丰盛,阿爷有口福。”
忙碌了两个时辰,却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吃好了。
串儿偷喝了一口曲米酒,甜甜的,居然不是烈酒,倒象糯米酒。
一家子坐在一起,听萧翁讲他这两年的际遇,一时痛一阵,喜一阵;哭一阵,笑一阵,万般滋味在心头。
串儿好奇:“阿翁,战事未平,您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已经出军了?”萧翁沉默了。
杳娘跟眉娘一下紧张起来:若是自己跑回来的,可是重罪。
眉娘紧张的盯着萧翁的一举一动,呆了半晌的萧翁突然抬头,倒把眉娘吓了一跳。萧翁笑了:
“瞎想了吧?某怎么可能当逃兵?某回来是郭元帅的恩典。”
“郭元帅?”
“是。郭元帅因功被封为代国公,圣上派遣他与李光弼等九节度使共60万军队围攻相州,讨伐安庆绪联合平叛。本来,以九节度使的兵力本来可以一举灭敌,但群龙无首,诸将各自为战,互不统属。观军容宣慰使鱼朝恩是监督和操纵九节度使最高长官,但他根本不懂兵法,不知用兵,联军战斗唐军损失严重,战马万匹,只剩三千,刀枪十万几乎全部丢掉。”
串儿道:“是宦官鱼朝恩?阿翁,这些军事上的事您也懂这么多?”萧翁自嘲地一笑:“我哪里懂,是一路跟随郭元帅回长安,听得多了就懂了。宦官鱼朝恩一向忌妒郭元帅,便把相州失利的责任推到郭元帅身上。圣上信以为真,便削了郭元帅的兵权,以李光弼代替郭元帅的职务。”
杳娘叹息:“那,郭元帅得多生气啊!”
“生气也没用。圣上宣他回长安听候调遣。郭元帅离职前,特意问了某的意愿,说若某想回长安,便给某个恩典,他还打趣说‘我可是答应了串儿,要保护你的哦。’呵呵,串儿,阿翁借光了。”
串儿笑嘻嘻:“不用客气,尽管借。”
杳娘却在一旁流下了眼泪:“那,郭家军全部回来了么?”
萧翁不敢肯定:“估计是吧。若继续用他们,估计也影响士气啊。”萧翁抿了一口水:“对了,这两年其他的没得到,却是有了两转军功。虽然大的好处没有,至少个人不用交税了。薛二郎更厉害,当了火长,某走之前问了他可愿回来,他还要继续在军中混呢。”
串儿好奇:“火长是官么?”
“只管十人的低级官。好歹也有个出身。休息两天某把消息代给伍阿婆去。”
一家人开心地聊了大半夜,直到月上中天,才各自回屋休息。
第59章 小生意
夜阑人静,杳娘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串儿本想装不知道,可实在耐不住好奇:
“阿娘,您怎么了?阿爷回来,您应该高兴,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一下,怎么满怀心事的样子?”
杳娘一把将串儿搂进怀里:
“没事。阿娘只是想到了其他事,难以入眠而已。”
“难道,是跟郭家军回长安有关?”
杳娘轻轻“吁”了一口气:
“你倒敏感。也算是吧。”
“阿娘,告诉串儿,是不是串儿的阿爷在郭元帅帐下效力?是郭家的部属?”
“这些年他跟随元帅四处征战,也算是吧。”
串儿道:“阿娘,那您能不能告诉串儿,他姓甚名谁?咱在长安的家在何方?为什么战事过了,您却不带串儿回家?难道,串儿是不能见人的么?”
杳娘一惊:“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串儿是在家中生的,怎么不能见人了?”
“阿娘,串儿有权利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