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平道:“让他误以为你是个温顺的人,温顺到只能也必须依附于他而活。”
我笑了,道:“能依赖一个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不会活得太累。”在过去的岁月里,一个人逃亡,一个人害怕,一个人面对前方未知的杀戮,再坚强的心志也会绝望低迷。秦卷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说心知肚明,大概我也猜出几分。无论他有什么样的秘密,至少对我,迄今为止,他都未存过坏心。
漫长的流亡与奔命,能得这一时短暂的停泊,于我已经足够了。至于未来……现在言之过早。
关于秦卷的这个话题,我不欲进行下去,直切主题。
东华瞟了瞟我身后竹林,我略一迟疑,状若无意朝前踱了数步,挨着他近了些。东华淡然转过头,那刻,天风渐起,刮入林内,飒飒林音将我与他的声音掩盖无余。
东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所有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在轩辕山中可以找到答案。”
这句话困扰了我整个下午连带着晚上,吃不好睡不着。坐在窗下,对着月色,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举起镜子看了看那张费时好久才习惯来的面庞。镜子里的人,眉目比我那时还要年轻一些,稚气得全然看不出有三十万六岁的年纪。神族的面容很具有欺骗性,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种错觉,仿若自己原本就是这株玉姥树,并没有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纠葛。
错觉毕竟是错觉,所以我现在认认真真地思考,东华究竟知道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会对我说出那句似是而非的话?连相伴着玉姥树几十万年的秦卷都没瞧出端倪,为何与我从不相识的东华仿佛对我洞若观火?
我要找的答案……
透过窗口,望向辽阔天幕,万里之外,那座位于四海八荒中央的轩辕山,本应是我此生都不愿再回首的地方。
坐到半夜,心中已有了大致的决定,将要关窗睡去,宫邸某处突然亮起了通明的灯火,俄而飘来隐隐约约的叫嚷声,奔跑声。那处,似是神族们的住处?
不多时,有人瞧响了我的门,少燕在外低低禀告道:“祖宗,您睡了么?”
“出什么事了?”
少燕为难地顿了顿,委婉道:“今夜,神族的重华君不知何故喝了个酩酊大醉。秦钟山那位小姐服侍他洗漱时,也不晓得怎了,与他拌了两句嘴,竟招得重华君要退婚于她。秦家小姐挨不住面子,要寻短见。此时,高俊上皇已赶了过去,正在责骂重华君。”
“……”这父子两又是闹的哪一出?
“祖宗,神族那边已派人请了秦卷仙上去了,您看您要不要过去劝一劝?”
我噢了声,道:“劝什么劝,清官难断家务事。秦卷是不会的,我也不会去。”
次日,一大早,我抱着个药钵,边晒太阳边磨药,顺便研究下用什么样的剂量才能毒倒昌合那样的大妖怪。少燕在旁帮忙将草药分门别类,瞅见颜色鲜艳欲滴,咽了咽口水,爪子还没摸上去就被我拍开了。
“祖宗,这我认得,是葚果。”少燕委屈道。
我嘿嘿一笑:“这叫丹雘,外貌与葚果相差无几,唯有色泽略浅。尝一口肝肠寸断,两口下去,你就该去地府酆都帝那报道了。”
少燕被我唬得急缩回了手,干笑道:“祖宗,您用这玩意做什么?”
“云时!”秦卷一声怒喝同时惊住了我和少燕两人。
少燕一觑秦卷的脸色,连忙跳起来就要躲开,我忙扯住他,急急低声道:“你这小子好没良心,有事不和我一起担着!”
少燕忙不迭挣开袖子,道:“是祖宗您说的啊!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溜烟,蹿没了影。
在秦卷逼视下,我紧紧抱着药钵子,好似那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支支吾吾道:“生、生这么大气作甚?”
“你昨日答应了我什么!今日你又做了什么?!”动起怒来的秦卷,光眼神就扎得我肉疼。
我左顾右盼,就是不敢拿正眼瞧他:“这个,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攥起我的手腕,生硬地扯我起来:“苦衷?你的苦衷就是一早遣人去告知高俊帝,你要搬去轩辕山?”
“小住,小住而已,哪里是搬去?”我打着太极道。
如果一万年前,我全族真是因为某人的一个天大阴谋,而枉死战场上,我就不能在心安理得地在白茯山做我的老祖宗。我不能对不起我自己,更不能对不起无辜惨死在战场上的族人们。
秦卷忽然收起满面怒容,眸子黑得像无尽的深渊,声音平静得如同坚不可摧的寒冰:“你一定要去轩辕山?”
“一定。”我咬紧牙关不松。
他注视我好久,霍然甩开了我的手。半蹲半起的我,顿时失去了支力,重重摔在了地上,尾骨处裂开般火辣辣的疼。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刀削似的薄唇紧抿:“只要你踏出白茯山一步,从此以后你的死活就再也与我无关。”
揉着脊尾的我,闷不吭声,算是默认了他这句话。
一声冷笑,一卷风起,秦卷再没了踪影。
以前我与秦卷不是没有过小打小闹,他独对我的脾气颇是不好。也不是不好,就如东华所说,秦卷的掌控欲太强了,强得……已超出了像一个清心淡性的神仙。
手腕处,五道指痕异常显眼,仿佛在嘲笑我之前的天真。笑一笑,拉下袖摆挡住了它们。是我贪图了眼前安逸,忘记了唯有自己才是最坚固的依靠。别人的好,也不是简简单单就受得起的。
既应下高俊帝,这厢便要寻个适当的理由回绝了魔族。正搔头弄耳琢磨,长奉君反倒不请自来,原是他早间就听闻我允以了神族此事。
我以为他是来再劝我,听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大意是请不到祖宗,实敢遗憾。到头来,却道:“既已成定局,长奉也不强求,便提早告辞,离了昆仑
,回禀我家陛下去了。”
我揉断心肠,费尽心思,备下的推辞,竟没了用处……
不过这也是长奉君的作风,风厉雷行,从不拖泥带水。以前我就感觉,他这性格,不像魔族,倒十分投仙道的缘。提起放下,得失计较,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开的。
心有不舍送别了长奉,过一日我也要启程离开白茯山了。
其间,少燕陪着小心问道:“祖宗,您与仙上又置气了?”又自顾自道:“置气也没什么,过不几天,仙上总能哄回来祖宗的。”
最后那句,将我想宽慰他的话生生噎了回去,也不知道每次到底是谁哄谁来着的。
而这回,只怕我想哄,也在没有机会了。
挽着袖子梳头,一柄折扇不意从中滑落掉在了地上,捡起来,乌骨泥金,还是秦卷上次送给我保命的扇子。徐徐拉开,漆黑扇面上斜伸了桠缀满骨朵的树枝,占据了大半扇面。
少燕偷偷瞄了眼,“咦”道:“这不是祖宗您么?”
一头黑线地看向他,他傻傻道:“是祖宗您啊。”
这才转过筋来,这画的是我现在的原身——玉姥树。因魂魄附入玉姥树未多时就化成了人,对自己这本来面目记得并不清楚。反复看了看扇子,一折一折地叠好,捋顺了扇坠,将它放置在妆台上。又觉得不妥,在房中搜寻了好一番,才得了个稍微满意的桑木盒子。
将扇子妥帖放入,盖上盒子,递给少燕:“明日……”又想起秦卷已好久不见,改口道:“以后见了秦卷,替我还给他,帮我道声谢。”
少燕死活不敢接,膝一弯,噗咚跪在地上鼻涕眼泪俱下:“祖宗,您饶了小人吧。您和仙上置气,切莫将小人牵连进去啊。小人还年轻,还想娶媳妇生儿子,寿终正寝,经不起你和仙上折腾啊。”
看他实在说得可怜,也只得作罢。无奈下,将盒子置于妆台了事。
少燕方抹眼擦泪地爬了起来。
望了望他,我道:“少燕,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与秦卷……都有些任性,叫你难做了。”
少燕一惊,道:“祖宗您何出此言,岂不是要折尽了小人的福分?”
我一笑,不再说话,过了会,道:“少燕,你想念少英么?”
他神色一黯,道:“少英与我是同胞兄弟,不仅我想,阿爹阿娘,爷爷他们都十分思念他。现在也不知他身在何处,过得可好。”少英失踪这么久,其实他们也清楚,凶多吉少。可山神一族中没有一个人,放弃寻找过他。
以前亡命天涯时每日只担心自己的性命,其实,我又何曾不想念过我的爹娘呢?
“祖宗,您去轩辕山可……能带上我?”少燕小心翼翼地问。
我摸摸他的头,笑道:“少英失踪,你爹娘就剩你一个了,我怎能再带走你呢?”
少燕愣愣看着我,待听懂我话里的意思,他激动道:“祖宗,是说此去轩辕山之行有性命之忧么?那祖宗您……”
摇摇头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去,嘴巴才张,门外有人通报,道涂山环与秦浅清来访。
这个时候,她们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晚上去看了个电影,本想看超人的,结果没有合适的场次,就看了《小时代》。不好做什么评价,只能说偶尔有几个场面还是触动到了我,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学校时光。现在工作了,才发现,还学生时代的光阴是最好的。
大家明天见~
正文29祖宗,算心机
夜时近深;外室的灯火已由侍女熄灭了;唯有两三颗星点大小的夜明珠不甚分明地照出帘子外跪着的两人身影。
隔着三重云帐,左边女子几声低咽;她的分寸把握得非常好;似极压抑;却又能恰到好处地叫我能听见。
少燕见我露了几分疲色,倒了杯滚烫茶水奉到我手中;清枝松香冲了冲脑子;振了振精神:“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阿幺之前唐突了老祖宗,特来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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