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放弃,而我本就不属于那里。
那里本不是我的来处,更加不会是我的归处。
若让你就此担上不孝的罪名——等这一生结束,我们再来清算。
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八ˇ
午后,难得的一场细雨,淅淅沥沥的一连下了几个时辰。
曼疏静静的绣着一幅山水,桑桑在身边认真的摆弄着前几天她做给他的九连环。
桑大娘早上嘱咐过她照顾桑桑顺便看店,便到某个常客家帮忙缝制嫁衣去了,到现在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下雨,店里没有什么客人,曼疏和桑桑两个人,很是自得其乐。
漂泊的流云,绰约的山水渐渐成形。
桑桑手里的九连环发出金属独有的脆响。
一室静谧之中别有趣味。
“请问,老板娘在吗?”一把温润的嗓子蓦的响起。
曼疏抬起头,只见一个青衣男子立在面前,手里撑着一把竹骨的油伞,淡淡的阴影下,面目模糊。
因着这男子,塞外的街巷竟似有了一种江南的水墨香气。
曼疏站起身,淡淡笑了一下,道:“桑大娘早上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公子若是买绣品,和我说也是可以。”
“如此,便打扰了。”男子收了伞,靠放在门边,迈进了店里。
桑桑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安静的玩自己的玩具。
曼疏抚了下桑桑的头,去给男子倒了杯热茶。
男子称了声谢。
思华年的店面不大,但是很雅致。
深色的枣木桌椅,放一盏珍珠色的绢制灯台,烟青色的石头地面光可鉴人,白色的墙壁因着年岁久远泛着些青灰,别有一番朴拙的味道。
男子饮了几口茶水,将杯子放在桌上,负手踱步,顺着店里大大小小错落摆放着的绣品,慢慢的一幅幅的看过去。
曼疏轻声道:“公子请慢慢看,若是有什么需要,就请唤我。”
男子颔首。
曼疏于是又坐回椅中,继续尚未完成的绣件。
终于收针,曼疏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阖上双目让酸涩的眼睛休息一下。
抬眼向外望望,仍是一片朦胧水幕。
这场少见的雨下了一天,非但没有停,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算算时辰,应该快要晚饭了,桑大娘还是没有回来,不知道是被雨阻住了,还是事情尚未忙完。
可以打手机问问就好了,曼疏好笑的在心里妄想一下。
低头看看,桑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她腿上睡着了。曼疏赶紧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虽然是夏天,但是下雨还是寒凉,她一入神就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这孩子千万可别着了凉才好。
桑桑的额头触手有些微热,以防万一,曼疏决定赶紧去熬些姜汤让他喝下去。
小心的站起身,把孩子抱进怀里,正要往后堂走,忽见一个身影立在面前,曼疏一惊。
定神一看,发现是之前进店的男子。他一直没有出声,自己也就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微微弯身,曼疏道歉:“抱歉,实在是招呼不周,请公子见谅。孩子睡着了怕着凉,请容我先把他抱到后堂去安置下,再来招呼公子。”
那男子也好脾气,温声道:“不打紧,姑娘请自便。”
曼疏轻轻点头,闪身进了后堂。
给桑桑脱下有些汗湿受潮的外衣,将他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又到灶下去熬了一大锅姜汤,怕桑桑吃不下,又放了些红糖,用小火温着,等他醒了好喝,少时桑大娘回来,也可以暖身。
一切齐整,曼疏这才返回店面,见那男子依旧不焦不躁的立在店中,心里不由有些过意不去。
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请他坐下。
那男子点头道谢,接过茶,在曼疏所让的椅子上坐下来。
行动间衣袂轻扬,有如行云流水。
曼疏再度致歉:“方才怠慢了公子,还请多多原谅。请问公子,可有看上的绣件?”
男子搁下茶,微微一笑,“当然是有。”
曼疏此时才注意到男子的相貌,疏朗的眉目,面官如玉,这一笑,有如秋水长天,辽阔静远,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曼疏便也回了一笑,“但不知是哪幅绣件有缘,入了公子的眼。”
“就是这幅。”男子信手一指。
曼疏看过去,正是自己刚刚收针的那幅山水,不仅笑道:“原是因为它才怠慢了了公子,既然公子看中,那就半卖半送吧,全作赔礼。”
“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男子也不推辞。
曼疏道:“理当如此。”说了个价,果然极低。
男子看来是知道行情的,也不啰嗦,爽快地付了钱。
曼疏请他稍候,自己将那刚完成的绣件收尾整理,从绷子上拆下来,取了幅轻纱包了,裹上油纸,递给男子。
“多谢公子宽厚。”曼疏微微躬身送客,“天色已晚,小店要打烊了,不能多留公子,敬请见谅。”
男子微微一笑,并无离开之意,待要开口,忽听得身后桑大娘的声音响起——
“师弟?青容师弟!”
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九ˇ
让那对久未见面的师姐弟在堂中叙旧,曼疏自己去准备晚饭。
看着锅子里的汤,有趣的笑笑。
忽然有了几分真实感——自己真的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呢。
既然有师弟,那么就有师门。
桑大娘,果真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不过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说来,应该没有人的故事会比她更离奇,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
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溢出,曼疏熄了灶下的火,用大碗将汤盛出,连同其他几个已经做好的菜一起装入食篮,拎起来走向内堂。
桑大娘二人本来正坐在桌边谈笑,见她进来,一齐站起身要过来帮忙,却被桑桑抢了先。
睡饱了起来,喝过姜汤发过汗,小家伙很是精神,一头扑在她身上,想要帮忙。
曼疏很开心,腾出一只手摸摸桑桑嫩呼呼的小脸蛋,笑着道谢,推他去椅子上坐好。
桑大娘接过曼疏手中的食篮,对青容笑道:“自打曼疏来了之后,我就算彻底失宠了。”
青容莞尔,也来帮忙布菜。
曼疏做菜的手艺虽然不及桑大娘,但是却多变化。往往将后世的菜品加以变动,同这里的菜融合,味道新奇,每每让人惊喜。
虽然都是朴实的家常菜,但几个人和乐融融,兴致一来,桑大娘甚至把珍藏的流香都拿了出来。
席间,曼疏并不太搭话,只是照顾桑桑吃饭,含笑的听着他们笑语。
桑大娘比青容大了十几岁,青容刚入门时还是个和桑桑差不多大的孩子,几乎是被桑大娘一手带大的,因此他们名分是师姐弟,却有着近乎母子的感情。
多年不见,当年贴心的师弟越发的温润如玉,欣慰之余,桑大娘也不免心生感叹。
年华似水,究竟是——追不回。
吃过饭,曼疏把桑桑带回房间去玩,让桑大娘他们可以单独说话。
桑桑玩得累了,揉着眼睛靠进她怀里。
抱着桑桑,轻轻的拍抚,低低的哼唱着年幼时妈妈哼给她听过的柔软曲调,哄他入眠。
孩子很快就睡了,圆圆的小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睡得那么天真,那么惹人怜爱。
曾经的曾经,她也这样睡在父母的怀里,珍宝一样的被宝爱。
即使后来那么多的痛苦折磨,那样坚强有力的臂膀始终护在她的身后,那样温暖爱惜的眼神从来不曾离开过她。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父母曾经为她流过多少泪水。
因为在她面前,他们从来都是笑着的——笑着帮她一次又一次的从死神的手里逃脱,笑着迎接她一次又一次的重回人世。
很多医治过她的医生都说她是个奇迹,那么严重的缺陷,她竟然能够熬到可以接受多次大型的手术治疗,并让身体恢复到接近常人,简直就是难以想象。
他们错了。
那不是什么奇迹。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
天助自助者。
她之所以能熬过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完全是凭着她的执念。
得到的爱那么深刻,让她对生存有着无比的执念。
她是那么的爱着这个人世。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吃妈妈做的菜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和爸爸学刺绣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笑容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再也不能报答他们的泪水————
泪水烧伤了曼疏的眼眶,那纷纷落下的,是她心里的殷红的伤。
苦涩而冰凉的液体,慢慢的打湿了怀里孩子的脸庞。
她能怀抱着爱怜的孩子,但是她的父母的呢?
他们心上的孩子在哪里——
把脸深深埋进孩子的肩窝。
这一刻,思念和愧疚像疯狂的刀斧,斩碎了她这颗完好的心脏——
一双温柔的手轻柔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迷蒙中,桑大娘悲悯的看着她。
“要听听我的故事吗?”那个总是笑得温柔的女子神色如伤。
两个人,一坛酒。
雨后的屋顶冰冷湿滑。
月亮洁净白皙,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低低的垂挂在天幕上。
“喝酒吧,不要看月亮。这里的月亮太亮,会把心里的那些等着烂掉的东西,都照个一清二楚。”
曼疏接过酒坛灌了一口。
不是绵甜的流香,火热辛辣的酒水顺着食管落进胃里,继而又凉的让人从心里冷起来。
“这酒叫错认水,清澈似水,但后劲极大。刚来这里的那些日子,桑桑还是个刚满月的婴孩,时刻不能撒手,又要开店谋生,真是要了我半条命。但是就算再累,每个晚上,我也还是要靠这个才能换得片刻睡眠。”
“青容刚进师门那会儿,和桑桑现在差不多大,也不爱说话,但是粉妆玉琢,可爱的不得了,谁都喜爱他,偏偏他只和我投缘。我那时也只有十七岁,却不知为什么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