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处观看的赵氏气得胸口发疼,指着幼微的身影不可置信地说着:“她竟敢在我们的宴会上卖她的胭脂?还这么光明正大?她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因为太过激动,她的手指都微微颤抖。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向很喜欢惠娘的娘会突然对她厌恶至深。每次提起她的表情还不如对待大街上的乞丐。刘谦和最烦母亲这种态度,淡淡道:“惠娘的胭脂做得很好,是我让她趁此机会多多推销的。”他不等赵氏回答,便转身对孙家郎君道:“走吧,咱们也过去瞧瞧。”
竟是看也不再看赵氏一眼朝幼微那儿走了。赵氏在后气得干瞪眼。原是个高兴的日子,可现在她却像吞了黄连一样。满脸都是郁怒之色。
幼微将剩余的一盒油膏送给了徐妹。赵安睐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但她极力掩饰着。而且她掩饰得很好,若不是幼微多了一世的经历,定也发现不了。
她从明芳那里知道赵安睐面上过得富足安乐。实则爹爹早逝,家中大小事务都被祖母掌管手中,娘一点主也做不得。偏偏她娘又是个商户出身的女儿。这对于书香门第的赵家来说自然是个异类,所以自进门就不得婆婆欢喜,丈夫死后日子更加难过。赵老夫人有一个爱好。即使年纪大了,也非常喜欢涂抹脂粉,喜欢把自己往年轻里打扮,赵安睐手中闲钱有限,买不起价钱昂贵的,便想把幼微赠送的孝敬给祖母讨欢心,谁承想幼微一转手就给了不缺钱的人!
她郁郁寡欢。自然不高兴了。
幼微并不喜她的为人,但依着广结善缘的目的。还是体贴地在她耳边轻声道:“赶明儿你去我家我送你一整套的!”
赵安睐愣了愣,抬眼看,却见幼微脸上是善意的笑,倒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幼微又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该舀几盒,倒把你那份给落下了。”很不好意思的神情。
赵安睐释然,鱼幼微一个初露头角的穷酸秀才的女儿,自然是禀着广结善缘的生意人本色,倒不见得是讥讽自己在家中的情境。
这样想着,她便也回了一个善意的微笑:“那就多谢了。”
刘谦和带着孙家郎君走过来,眉眼上全是笑意:“惠娘的生意很兴旺啊!”他环顾一下四周围观的人。
幼微瞪他一眼,扭头不理他。
刘谦和毫不在意,趁旁人不注意便悄悄凑到她耳边说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怎么感谢我?”
幼微好笑,刚还说这小屁孩长大了呢,结果里子一点也没变。她嘻嘻笑着:“那你说你要甜话梅呢?还是细细的蔗糖?或者花糕?我给你买去!”
“哼。”刘谦和拉下脸来,就会用这些甜食打发自己。他定睛注视着幼微,此刻她笑得就像一只慵懒狡黠的猫,那神气高傲的样子湣鹗翘焐呐酢K男囊幌伦泳捅涞萌砣淼模瑴‘若能滴出水来。
“杜五娘怎的还不来?”他换了话题,声音软软的。
幼微也环顾一下四周,迷茫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哎,我跟你说,那杜五娘可是……”刘谦和正欲说什么,样子神神秘秘的,明芳却突然走过来拉着幼微的袖子,不满地嘟着嘴:“好了,知道你两个有说不完的悄悄话,这是当着我们的面显摆着还是示亲密呀!”
幼微脸色微微发红,嗔看了明芳一眼,对谦和道:“你快招呼客人吧,我们自便,不用你管!”
刘谦和嘿嘿傻笑两声,又一叠声地说:“你们随意,随意!”他指指身后的孙家大郎、二郎:“惠娘,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去那边看看。”
“恩呢,去吧。”幼微爽快地应下了。
刘谦和刚走,杜五娘才姗姗来迟,她一进来,便把满屋子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她是所有女客中最漂亮的一位,五官或许不是最精致的,比如额头宽大了些,比如下巴难看了些,但那双潋滟犹如将世间最华贵最美丽的宝石聚在其中的眼睛就将一切缺点都掩盖了,应该说你只能注意到她那绝代的风华而看不到其他!她照旧穿着直达膝盖的牡丹凤凰纹浣花锦纱褙子,富丽透明,隐隐露出里面的烟罗紫肚兜,下露出半截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手中执着一把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款款走来。
众人一个个都看呆了,如呆木鹅一般,幼微想到初见杜五娘被打趣的话,不由笑起来。
还是芳娘率先回过神来。紧走两步:“杜姐姐来了?”她现在跟着幼微一起喊姐姐。
杜五娘微启双唇。眼中含笑:“倒是我来迟了!”
“白蕊没跟着你?”幼微也笑意吟吟地问。
杜五娘摊开双手,带着一丝俏皮:“总不能铺里连个人都不留吧,没办法,只好让她看家喽!”
孙家大郎直直地望着她。待看到她俏皮的表情时,脸不知不觉红了。
刘金源一直在暗暗观察他,发现他的异样。心里顿时酸酸的。
众人说了两句话,宴会便开始了。几人便找了相应的座坐了下去。
孙大郎恰好与杜五娘挨着,他性子甚是腼腆。还未与杜五娘说上一句话,脸就红得不成样子。倒叫孙二郎好好取笑了一番。
刘金源却是知道内情的,半含酸半开玩笑地说道:“杜娘子已经有未婚夫婿了,听说还是个俊俏郎君呢,姓梁来着,是不是?”她不怀好意地望着杜五娘。
后者轻押了一口茶,云淡风轻地点头。竟是直接承认了:“他做生意正忙着呢!”大概提到了自己的良人,她眼中透露出幸福的光芒。
刘金源立即观看孙大郎的反应。果然后者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幼微第二次听到这个梁君的名字了,不由产生了兴趣,也不知这梁君是个什么样的风流人物,竟能将妩媚雍容的杜五娘纳入囊中!
赵安睐却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兴致勃勃地问幼微三个:“原来惠娘与芳娘一起做胭脂生意?”
幼微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着应道:“对啊,我与芳娘都喜欢淘澄胭脂,一合计便合伙了!”
明芳也笑嘻嘻地嗔看了一眼幼微,假装埋怨道:“是我笨,不小心就上了你这条贼船!”
一语未了,几人便都被逗笑了。
倒是赵安睐眼神闪烁,盯了幼微两眼才移开视线。
每个人的矮几上食物都是一样的,烤羊蹄、手抓羊肉、菰米饭、五色饼、金齑玉脍等,边上还有一瓶吐蕃的红葡萄酒,倒入甜白瓷碗中,映衬得颜色亮红纯澈,十分漂亮!
刘家在下邽虽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可毕竟钱财有限,这葡萄酒也只是吐蕃人常喝的那种,酸涩之味浓重,唐人大多都喝不惯。杜五娘晃了晃白瓷碗,浅尝一口,便微蹙着眉放下了。
刘谦和也坐席了,因看到幼微也举起碗要喝,忙忙探过头来低低嘱咐:“惠娘,这红葡萄酒别看酸甜,可后劲十足,你千万别喝太快,小心喝醉了!”
幼微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知道了……”她还欲说什么,忽杜五娘在一旁嗤笑一声:“刘小郎见了惠娘,倒变成十足一个老妈子了!”
幼微与刘谦和都闹了个大红脸。
吃过饭后,他们便三五成群去湖边划船,船上能一下子坐十来个人,竹排上也能乘下五六个,幼微见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晒太阳,便主动请缨与明珠一起坐竹排,理所当然的,刘谦和也跟着她。孙家郎君便也上了同一竹排,张明芳看着天空明晃晃的太阳,犹豫了下,刘金源就抢先一步跳了上去,还笑嘻嘻地说着:“今个儿晚上回去可要好好抹抹惠娘的面脂了,免得真晒成了一块煤炭!”
幼微掘唇笑:“那敢情好,刘姐姐正好趁此机会看看效果如何?”
张明芳望着刘谦和笑眯眯地望着幼微的样子,恨恨搅着手中的帕子,又觉得自己太小心眼,转身进了船内。
此时已是七月,荷花开得正盛,在湖水正中央鸀荷团团如扇,簇拥到一起,有几朵娇艳的荷矗立其中,煞是起眼。
幼微果然坐不惯竹排,晃悠得心底不舒服,她微微闭上眼睛,不去看晃动的水面。
刘谦和体贴地让她靠着自己。幼微也没多想,觉得两人年纪都小。这男女大防没有必要太过在意,她在心底实打实地把谦和当成自己的亲弟弟。
“你娘也快三个月了吧?”幼微迷蒙间几乎要睡着了,耳边突然传来谦和低低的呢喃声。
她“嗯”了一声,眼睛并未睁开,只嘴角含笑:“也不知将来会长个什么样呢!”
刘谦和做了个鬼脸:“不管什么样肯定都不会有我好看!”
幼微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扬起下巴不再理他。
刘谦和只呵呵地笑。
幼微忽想到了什么。忙在他耳边悄声问:“你刚说的杜五娘怎么了,说了半截……”
刘谦和皱眉,想起这一茬来,便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杜娘子是长安世袭国公府威德将军的闺女儿,有权有势,让你不要惹他!”
果然。幼微咂舌,她猜到杜五娘很有来头,可没想到老头竟然这么大!她好奇地问:“那她不在国公府当她的千金大小姐。跑到下邽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孙二郎盯着水中游来游去的小金鱼,不屑地解释道:“她相中了一个穷酸书生,从家里私奔了!”
幼微惊讶地张大嘴巴,几乎没能吞下一个鸡蛋:“私奔?”她觉得这字眼好彪悍啊!
没想到杜五娘娇滴滴的一个美娇娘,竟然是走私奔路线的。
孙大郎话不多,但也难得插了话:“她在长安基本不出门,我几乎没见过她。还是今日见面才确定她就是杜家娘子!”
孙二郎撇了他哥一眼,不以为意:“哥你常不出门。自然不知道杜五娘在长安的名声,全京都不知有多少公子哥想求娶她!”
孙大郎冷声道:“与你在一起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杜五娘,杜五娘?
幼微蹙眉,在心底细细回忆,她前世的时候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