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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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云端-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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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听见它们说什么?”路铭一边凝视着季宁稚气的面容,一边嚼蜡般吞咽着口中的薯糕。

“每一块石头说话是不一样的,有的还会唱歌呢。”季宁急切地看着路铭,小脸有些发红,“叔叔,你相信石头能说话唱歌么?我爹爹他们都不信,村里的孩子还笑话我是骗子。”

“云荒上有人能读出被各色物件记录的声音和影像,他们被唤作读忆师。”路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面上却带着微笑,“听说只有最纯净的心灵才能达到人与物的沟通,听到看到这些记忆,所以我相信你。”

“读忆师?”季宁欢喜地笑了起来,“我喜欢这个名字,叔叔你懂得真多。”他眼看着路铭再度疲惫地闭上眼睛,便从盒子里挑出一块白色的石子放在路铭手心里,“我最喜欢这块石头了,它发出大海深处鲛人的歌声,能让人睡觉时做出美丽的梦。”

“睡觉”两个字明显刺激了路铭,他霍地睁开了眼睛——以他现在的身体,这样一睡,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再也使不出力气来,便微弱地说道:“小兄弟,你帮我把那个褡裢打开好么?”

“好。”季宁答应着,解开了褡裢,发现里面除了一把防身的匕首,几个金铢,便是一个蛇皮小匣,匣子里是几粒色彩黯淡的蜡丸。

“这些蜡丸,你帮我收着好么?”路铭喘了几口气,郑重地看着孩子惶惑的眼睛,“若有机会,帮我送到越京兵部员外郎玄林大人那里,越快越好,就说是路铭以死换来的。”他一口气说了这些,心头的凄凉越来越深重——自己临死之前,居然不得不把这样关系到整个空桑命运的东西托付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叔叔……”季宁清脆的童音低沉下来,带着孩子的悲伤,“叔叔你要死了么?”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记着刚才叔叔说的话……”腿上的麻痹已渐渐蔓延到腰间,路铭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挪动一步,而生命,又能支撑几时呢?

“我会记得的。”季宁伸出小手,将那几粒蜡丸捡起来,放到自己收藏石子的木盒里。光泽黯淡的蜡丸和石子混杂在一起,居然一下子难以分辨。

“好孩子,快走吧,不要再来看我了。”路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弃了抵抗强烈的眩晕,“我困了,你让我好好睡一觉。”在无边的大海里泅游了三天,又在伤痛高热下挣扎了四天,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撑持不下去了。

季宁见路铭果真闭上眼睛不再理睬自己,便抱着自己的宝贝盒子站起来。他有些不舍地看着犹自躺在路铭掌心的白色石子,终于下定决心把它留在路铭手中,自己转身走开了。

虽然很大方地将那粒会唱歌的石头送给了路铭,季宁还是下决心再找一粒同样的宝贝。白川郡南岸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想要再找寻一粒来自大海深处、带着鲛人歌声的石子,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这一次在海滩上找了大半天,季宁还是没有找到新的会唱歌的石头。看着远处村庄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季宁知道自己该回家吃饭了,否则被爹爹发现自己从书房里偷跑出来捡石头,屁股上又要挨上几巴掌。

沿着沙滩旁的山路,季宁在回家的半途又看见了那个叫做路铭的异乡人。他依然斜靠着那块礁石沉睡,仿佛自季宁离开就不曾变换过姿势。就在季宁收回视线打算老老实实回家的时候,季宁蓦地发现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支船队。

由于天祈王朝的禁海令,空桑百姓不得出海,冰族不得登陆,所有与云荒大陆贸易的外洋商人必须凭借官府的路凭在叶城、交城等几个指定港口上岸,因此季宁虽然在海边生长了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从大海那头驶来的大船。孩子强烈的好奇心立刻盖过了父亲巴掌的威胁,他快步奔得近了些,躲在一块岩石后向海边张望。

神秘的船队越来越近,终于在海边停靠,从船上陆陆续续下来了百来个身穿战甲、手持兵刃的士兵。他们一律有着蓝如海水的眼睛,金线一般的头发,就算季宁从来没有见过冰族人,此刻也一下子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想起自幼被教导的关于空桑人和冰族人的世代冤仇,季宁的心里涌起了不祥的预感。他努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些冰族人的举动,他发现最后下船的,竟然是一个身穿长袍,头戴白色风帷帽的女子。虽然看不清她的长相,但从那些冰族士兵对她的恭敬程度,就连季宁也能猜到她是这支船队的领袖。

“禀告巫姑,我们发现那个奸细了!”四散的士兵们对沙滩的搜寻终于有了结果,连忙向那个白袍女子禀告。被称为巫姑的女子哼了一声,快步随着士兵们朝前方走去。

季宁顺着他们的方向望过去,不由伸手堵住了自己的嘴。此刻被几个冰族士兵从地上硬拽起来,压跪在一众冰族人面前的,正是路铭。

“东西找到了吗?”见巫姑只是冷冷地站着不开口,领队的冰族将领问道。

“禀大人,我们搜遍了他全身和附近的沙滩,没有发现图纸。”一个士兵回答。

“路铭,你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冰族将军托起路铭低垂的头,耐下性子问道。

路铭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闭上了双目,没有开口。

“啪!”冰族将军一个耳光将路铭打倒在地上,恨声道:“你也知道那图纸有多重要,你不说,我有的是法子撬开你的嘴!”说完,他一偏头,几个士兵便一把将路铭架起,毫不留情地朝虚弱的人踢打起来。

听着士兵殴打的声音和路铭微弱的呻吟,巫姑转过头去,查看着沙滩上的脚印。过了一会儿,她示意士兵们停止拳脚,她走到路铭面前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是将图纸交给附近的村民了。不过看他们对你也没什么感恩戴德之情,想必还没有意识到那些图纸的重要性——如此说来,图纸定然还在附近的村庄里。”

路铭颤抖着手臂支起身体,仰头看着风帷帽下巫姑沉毅的眼睛,低声道:“你杀了我吧……”说着血就从他的口中涌出来,他身子一歪倒在沙滩上。

“我们怎么会舍得杀了你呢,星尊帝的血裔、欺骗我们的空桑人?”巫姑取出一粒药丸,示意士兵塞进路铭的喉咙,看着他重新苏醒。她冷笑着弯下腰,对不住咯血的人温柔地道,“你不会死,你只会——生不如死。”

直起身子,巫姑迅速地对一众冰族士兵下令:“将这个空桑奸细带回船上,别让他死了。你们其余的人,把附近的村子都搜查一遍,若是找不到图纸,就斩草除根,确保空桑人也得不到!”

斩草除根。就算季宁还是个孩子,他也意识到了从这个明艳女子口中吐出的是怎样残酷的命令。他抖着身子不断向身后的山路靠近,最终撒开腿脚拼命朝村子里跑去。

“爹,娘,快跑啊,冰族人杀来了!”季宁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了起来,指望自己能从小路赶超到那些冰族士兵的前面。然而他还没有跑到村口,就看见原本细细的炊烟已变成了漫天的火光,哭喊声如同失去蜂巢的群蜂一样呼啸着扑面而来。

“爹!娘!”孩子无措地大哭起来,一时也不知躲避,竟懵懵懂懂地朝村里钻了进去。他顾不得倒在路边的村民尸体,只是哭着朝自家大门方向跑去,冷不防对面几个冰族士兵从台阶上冲下,那锐利的目光让季宁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他想也不想反身就跑,后背却蓦地一凉一痛,想必是被利刃砍中了。

带着奔跑的余势和刀刃的冲力,季宁竟一口气跑了十几步才不支摔倒。怀里的木盒子摔了出来,衬在一旁的火光中分外荏弱,季宁在黑暗袭来的前夕,伸手将散落的盒子石子都揽在怀里,下一刻便失去了知觉。

剧烈的疼痛如同一只吸附在身上的毒蝎子,无论他怎样哭喊扭动都无法挣脱。季宁在无边的梦魇里浮浮沉沉,仿佛能看见自己向上伸出的求助的双臂,却始终无法真正醒来。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自己后背上洒上了清凉的水,虽然不能缓解疼痛却让高热的身体获得了一丝慰藉。“娘……”昏迷中的孩子下意识地呼唤着,却又蓦地意识到爹娘早已倒在了自家的庭院中,再也无法起来照顾他。这个认知让季宁的心猛一抽搐,他惶恐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入眼的是一堆稻草,铺在简陋的木板上,便成了床和被褥。远处波涛的声音阵阵传来,让季宁因为熟悉而微微心安。然而后背的伤实在痛得厉害,让他没有力气仰起头看头顶粗粗搭就的小草棚,只能继续趴在草铺上,断断续续地呻吟。

等了一阵子,没有人出现,而背上的伤口似乎更加疼痛难忍,季宁干脆大声哭了起来,嘴里不断地喊着:“爹……娘……于伯……你们在哪里……”

“有力气哭,不如省点力气养伤。”一个声音从草棚门口传来,是刚刚经过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闷而硬,仿佛两块岩石在敲击。

季宁被这一声吓得止住了哭泣,他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看见一个少年逆着阳光站在门边,手里还提着一把从地里挖出来的带茎的木薯,显然刚才他是出去找吃的了。海面的阳光从他身后射过来,让少年暗色的身影染上一层金边。

“别哭了,醒过来就死不了了。”见季宁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少年走进屋里,似乎不太习惯地安慰了一句。然后他坐在地上,拿起一把小刀开始削木薯皮。

季宁有些惧怕地打量着不远处冷硬的少年,把一声“哥哥”硬生生地憋在喉咙里。尽管他知道是这个少年救了他的命,可那样强势的带着些凶恶的口气让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季宁无法亲近。他只是看着他身上敝旧的衣服,手上的茧子,看着他略有些蓬乱的头发于黑色中透出幽蓝的光泽,这种发色——是玄之一族还是蓝之一族的特征,季宁一时分辨不清。

见季宁不住怯生生地打量着自己,少年有些不耐烦地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闭上眼睛睡觉,该吃饭的时候我会叫你。”

他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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