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喜被称为疯狗,这绝对不止说他对外族人疯,这家伙在军队里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家伙。他带兵极严,发起脾气来不管不顾,逮谁揍谁。更糟糕的是下手没个轻重,这些年被他打残打死的士兵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便是他的亲卫,平日里在他面前也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哪里触怒了这尊瘟神。白林喜习惯了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可这个只有十二三岁的混血小女孩儿,却根本不怕他。
这个小姑娘,似乎特别喜欢往白林喜身边靠,可若说她刺探军情,也不像,她压根不往办军务的地方跑,只是在白林喜休息的帐篷跟前凑。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偷偷抢了卫兵拿的白林喜的衣服去帮忙洗,后来就白林喜吃饭,她就怯生生地在一边给他盛饭,白林喜喝酒,她就给他倒酒,她胆子越来越大,没几天的工夫,竟弄得白林喜身边的亲兵都觉得自己没什么活儿可干了。
白林喜对这个小女孩儿确实是防备的,但也没把她当回事儿,十二三的小女孩儿能干嘛?何况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个小女孩儿十分眼熟,可他分明没见过她。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不知不觉便对这个小姑娘柔和了起来。
“可以把这个送我么?”小姑娘看着白林喜手里拎着的兔子,脸上显出十分的喜爱:“它没多少肉,也不够您塞牙缝的,就让我养养它吧!我还没养过这种小东西呢。”
白林喜哼了一声,把兔子扔到那小姑娘怀里,他当然不会告诉这个小丫头,自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活捉到这个兔子。这个女孩子没名字,她请白林喜给自己起名,白林喜便给她起名叫阿福。
白林喜开始回忆过去了,这么多年以来,他很少去想过去,不愿想,也不敢想。可看着这个枯柴一样的小姑娘逐渐变得白皙,脸上也长出肉来,在他面前胆子越来越大,他却忍不住想,若没有那件事儿,若他的云芝还活着,他们的孩子,是不是也该有这么大了?
可这个安详的表象毕竟是假象,即使心底柔软了一块儿,白林喜依然不会放松警惕。
白林喜巡边的时间是固定的,一次六个月,在边境驻守六个月后会有别的部队替代他,而他则带自己这一万人回太原大营休整。这是这一二十年的新政,免得将士们在一个荒凉的地方驻守太久,影响到士气。阿福在白林喜这里已经呆了三个月,白林喜驻守的时间也只剩下一个月了,他觉得,必须搞清楚这女孩子的问题了,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哨探说,在五百里外发现了小队蒙古骑兵的踪迹,而阿福这阵子,似乎变得很焦躁。白林喜敏锐地感觉到,这两者有联系。他表面上粗枝大叶,可瓤子里若真是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纵横草原十几年,让蒙古人畏他如虎?他脸上装着毫无所觉,甚至装作一无所觉地接下女孩子颤抖着双手递上来的酥油茶。
第二天,宋军大营全面紧缩,中军帐传出了营里进了奸细,白将军中毒卧床的消息,人心惶惶。第三天早上,一支蒙古精锐突袭宋军大营。
这是一场十分惨烈的战斗,蒙古人以为这支并不算大的部队遭遇到主将遇刺的事情,军心动摇,再加上无人主持战局会战力衰减,谁知道传闻中主将遇刺,人心惶惶的宋军却十分的骁勇,甚至可以说,这支宋军的精十分饱满,简直是养精蓄锐地等待着蒙古人来一般。
五千人的蒙古人被包了饺子,几乎全军覆没,白林喜惊讶的发现,这队蒙古人的主将,竟然是一个女人,一个徐娘半老,却依然貌美,眼角眉梢全是仇恨的女人。
“看样子,其木格是没把你毒死了!”这个女人身上没什么伤,被俘前并没有经过什么太激烈的抵抗,她脸上露出一点悲哀来:“你把其木格怎么样了?”
白林喜笑道:“一个小奸细,你说能怎么样?难为你们处心积虑,炮制出这么个小丫头来,可惜了,那么细的脖子,轻轻一扭就断了。”
白林喜仔细的看看那个女人:“你有些眼熟,让我想想,那小丫头,是你的女儿?她叫阿尔木?”白林喜看那女人流下泪来,便哈哈大笑:“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为了赢,连自己的女儿都能折磨成那个样子,就为了让她装宋人!可惜了,你们娘俩儿就到阴曹地府作伴吧!”
白林喜心里其实有许多疑问,可他面上却不显出来,只装作看透一切的模样去刺激那女人,谁知道那女人听了他的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装宋人,装宋人?哈哈哈她哪里用得着装杂种,她本来就是个小杂种!白林喜,你亲手扭断自己女儿脖子的滋味怎么样?你这个恶魔,你这辈子注定孤孤零零一个人,没人会爱你,没人会喜欢你,你唯一的女儿也被你亲手杀了。白林喜,十三年了,我等这一天十三年了,我终于等到了!!!”
女人疯了一样大笑着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阿尔木,我的乖女儿,我是个坏妈妈,我总是打你,总是骂你,现在好了,再也没人能打你了,你可以安睡了。妈妈这样对你,是会下地狱的,可你是个好孩子,下辈子一定能托生个好人家,所以别怕,可怕的妈妈不会追到你身边的,不会的。”那女人说着说着,嘴里便吐出血来,不一会儿便浑身抽搐地死了,原来她嘴里一直藏着毒药。
白林喜后来严刑拷打了许多个一起被俘的蒙古兵,总算把这个事情拼凑了起来。
十几年前,白林喜还是一个小军官,手下之后百十人。有一次,他带着自己的小队去巡边,正好遇到了一队出来打猎的蒙古青年男女,打头的便是阿尔木的母亲娜仁托娅跟她的未婚夫。白林喜杀了娜仁托娅的未婚夫,奸污了娜仁托娅。或许是因为娜仁托娅十分貌美,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白林喜良心未泯,他并没有杀掉娜仁托娅,而是放走了她。
娜仁托娅逃回自己的部落,四五个月后才意识到自己怀孕了。她原本就是个十四五的小姑娘,对这些知识不太懂,怀孕许久才发现,到这个时候,即使她的父亲能弄来打胎的药,也不敢给她吃了,这个时候打胎,一不小心是会闹出人命的
。娜仁托娅失去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偏偏又怀了仇人的孩子,一下子性格大变,她的名字是曙光,过去的她确实如朝阳,曙光一般灿烂。可这件事儿以后,她却变得像乌云一样阴沉。
阿尔木出生以后,娜仁托娅对她不是打就是骂。数九寒天就能让这孩子脱光了衣服往她身上抽鞭子,一句话说错就一个大耳刮扇过去……阿尔木是在虐待中长大的。全部落的人都知道她的生父是宋人,而且是杀死娜仁托娅的未婚夫的人,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就是白林喜。
故事到此,原本可以算是告一段落,这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可实际上,这个故事远没有结束。
白林喜看着娜仁托娅的尸体慢慢的僵硬,脸上的表情连变都没有变,身边便有军官试探着问他要不要把阿尔木放出来,结果被白林喜抡鞭子抽了一顿:“放她出来?你要我把一个奸细放出来?!”
赵航听卢玉郎说到这儿,忍不住轻声说:“所以阿尔木没有死?这一对儿父母,竟都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
卢玉郎叹道:“谁说不是呢?阿尔木被她阿娘派来,说是奸细,其实什么也没干,唯一的一次想要给白林喜下毒,最后一刻还是不忍心,冲上去自己把毒药碗给打碎了……就这样,白林喜还是把她投到牢里,打了个半死。随便问一个在场的人,都没法说那孩子该死。我当时正好打扫战场回来,看他抽那个求情的军官,好歹把他给劝下了。后来跟他提起阿尔木,跟他大吵了一场,最后白林喜说不过我,就把那个阿尔木丢给我不管了。”
赵航目瞪口呆:“他丢给你了?这家伙疯了不成?他还不如阿尔木那个混账阿娘呢!”
卢玉郎叹道:“可不是么!她阿娘对她再不好,那也是她的阿娘,她从小就把自己当蒙古人,觉得自己会过的那么惨,纯粹就是被这个阿爹害的……她那个娘也奇怪的要命,一面整日打她,一面又教她读书认字,不光教她蒙古文,还教她说汉语甚至写汉字。她若是一门心思只会阿尔木不好,怕是她女儿也不会那般爱她,当日把她带出来,知道她阿娘死了之后,她就像疯了一样跑去见白林喜,然后硬是把白林喜胳膊上的肉给咬了一块儿下来。说实话,我真搞不懂那女人怎么想的?她这么折腾哪里是在跟白林喜报仇,其实折磨的只有她跟女儿罢了!”
赵航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或许,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吧?那个阿福,不,阿尔木,现在怎么样了?”
卢玉郎摇摇头:“能怎么样,白林喜答应我,把她放了出来,结果反倒被咬下一块肉,气得要命,抡着鞭子又抽了她一顿,差点把那小丫头当场打死。她跟白林喜一样是个犟脾气,死不求饶,我当时正好在场,好不容易才给劝开。后来我跟白林喜打牌,故意坑他让他拿阿尔木当赌注,最后他不得不把阿尔木带回太原,结果没几天,那丫头又犯倔,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白林喜一怒之下就把她给撵出去了……要不是大将军听说了这事儿,及时让人把她带回来,怕是这小娘子得被人卖到私窑子里去了。”
赵航苦笑道:“这可真是一团烂账!”
卢玉郎也跟着苦笑:“可不是,我早说白林喜要遭报应,可真看他遇到这样的事儿,却又觉得还不如让他被雷劈死了呢!他现在根本不去红帐篷那里了,听说从北面回来以后曾经去过一次,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他那个老相好一顿,打完了,又后悔了,掏了钱给那营妓赎了身,还又给了她几十贯让她出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去。别人都说他是准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我却只想到一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赵航点头:“是啊,亲父女两个,如今跟仇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