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人虽在外,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却不减反增,下旨如有奏章到,立即呈进,不分昼夜先紧着公务处理。能有时间想起他这个小孩,并写信回来,已经是大大地不易。
永珹投桃报李,把自己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捡着有趣的写,尽量博君一笑,希望看他的信件让乾隆觉得轻松温馨。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每当有京城的信件传来,乾隆无论在做什么都先停下来,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看书信看得轻笑出声,随行和当地的官员经常面面相觑。
这一日,乾隆正在德州接见当地的文武百官,近侍匆匆进来,向吴书来耳语几句,见过大世面的大总管也变了脸色。欲言又止地看向乾隆,原来负责皇后起居的宫女发现皇后情况恶化。太医已经赶过去,正跪在宫外请罪说皇后已是回天乏术。
即使再不受待见,那也是皇上的妻子,奴才们不敢作主,所以来求皇上示下。乾隆面上淡淡地继续接见大臣,直到最后一个人述职完毕。他才像没事人儿一样往皇后的行宫而去。
富察氏知道大限将到,她做了那件事后,皇上虽然囚禁了她,却没放任她自生自灭,还能得到医治,不过,她自知是寿数将尽,强撑着病体,不过是再想和乾隆说句话。乾隆不想见她,已半年多的时间没露面。
路上已经问过太医皇后的近况,看到她狼狈苍白地躺在床上,乾隆依旧面无表情,甚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厌恶。富察氏见到他时脸上闪过惊喜,挣扎着靠坐了起来。声音虽然虚弱,却听得出她的激动:“皇上,您来了!”
乾隆淡淡地皱眉,富察氏虽在病中,也是惯会察颜观色的,怎么会看不出乾隆的不耐烦。满腔的热情也如同当头被浇下一盆凉水。她自嘲一笑,“臣妾现在的身体,也做不出危害你的事,把奴才们遣散了吧,臣妾想和您单独说句话。”
乾隆居高临下地负手而立,淡淡地注视着这个女人。他和富察氏是先帝亲指的少年夫妻,也曾经温存互许过,两个人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呢。当然,以乾隆的自负,错的不可能是自己,那问题当然就在富察氏身上了!当身份变迁,这个女人表现出的的温柔贤达已经被嫉妒与私心所取代,他不是没给过她机会,是她一而再地想伤害他的孩子,非要自取灭亡。
乾隆一摆手,吴书来带着所有宫娥太监都退出了屋子,不过也没走远,都在房门外面候着,以防乾隆叫他也能听见。
帝王带着金属冷质感的声音响起:“现在人都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太医已经说了,皇后的大限就是这几天了,吃什么都回天乏术。他能给她机会说些遗言,也算是全了十几年的情份。不过答不答应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后苍白着一张脸,“皇上,臣妾有罪,但是富察家对臣妾的作为全不知情,臣妾走后,请您不要迁怒。”这么多天以来她最常想到的是额娘慈爱的面容和她阿玛斑白的双鬓,她常年锁在深宫中,没有对父母尽孝,更不能再因她之过迁连家族。
乾隆微一沉吟:“只要富察家不做触怒朕的事,朕就会善待之。”对于富察家,他直到现在也很看好。不然当年也不会和他家结亲。傅恒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可比他这个妹妹聪明得多也谨慎得多。他们家子弟也多有出息,身为元后血亲,又没有嫡亲的皇子在宫中,日后自然能够完全为他所用。
富察氏听到他的保证心里一松。轻轻地笑了,苍白的面色到别有一番柔弱之美。不过乾隆却没有惊艳的感觉,他是个极端的人,一旦厌恶一个人,怎么看都会不顺眼,再美也弃如敝履。
她说:“臣妾虽然有罪却没有错。所作所为,直到现在也没后悔过。我不过是想要在吃人的后宫中活下去,不主动对别人动手,他们就要成长为我的危胁,所以,臣妾今日见你,不是为了悔过和道歉的。”
乾隆目光危险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下文。这让本来理直气壮的富察氏微一停顿,又想到自身的情况,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所兴一次说个痛快。脸上的笑渐渐透出疯狂。“皇上是想扶四阿哥继承大统吗?”
乾隆锐利地看她一眼,忽然玩味一笑:“朕贤惠的皇后不是与世无争吗?这等大事你也敢妄议?”
富察氏不在乎地一哂:“皇上若真被我说中了心事,怕是不得不重新慎重考虑了。您没忘了圣祖朝的九子夺嫡吧。就算是臣妾不待见四阿哥,也不能否认他的资质很好,甚至超出了他的哥哥们。甚至和理密亲王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吧。”说到‘哥哥’时,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因为其中没有一个是她的亲儿子。
乾隆脸色一变,富察氏开口,他就没指望她有一句好话。确是没想到她敢明指小四儿的地位和圣祖时的废太子相像。皇家的的这些争权夺利的事儿,从来不是秘密,就算他少时不知,在日后也慢慢都知道了。皇子党争,迁连巨广,于国于家都是大忌。
废太子理密亲王曾是圣祖爷最宠爱的儿子,出生起就立为太子。可也是因为从小给他一人之上的地位,心也就大了,甚至曾在圣祖康熙御驾亲征其间试图断大军粮草,弑父篡位。皇后这一比喻,不可谓不恶毒。乾隆本来只是个宠孩子的父亲,听她这么一说,就算不会当真,心里也会存着一丝不快。
富察氏轻笑:“皇上,这都是臣妾的肺腑之言,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都是有私心的,孩子总会长大,那时,他最在意的是权势还是幼时疼他的皇阿玛……”
“住口!”乾隆真的怒了,其实他性子极冷,又足够理智。平日里的怒气,多数是场合需要才小提大作一下,心里有真怒的时候少之又少。皇后今日却触到了他的逆鳞。在他心里,小四儿和别人是不一样,是他看着娇着长大的孩子。虽然是个小小的孩童,却懂事知礼,最重要的是他对待这个皇阿玛所表现的亲密都出自真心,而不是表面功夫。
在处处心计的皇宫里,能得到这样一份亲情,即使是皇上,他也是珍惜着的。容不得别人来把他们父子之间的情谊抹黑。
乾隆平复了一下呼吸:“你身为皇后,不思母仪天下泽沐后宫,反而处处争权夺利,为一已之私谋算得还少吗?胆大妄为地谋害朕的子嗣,还在朕给你机会时出言恶毒,简直可耻可恨!你不配做朕的皇后,更不配生养朕的子嗣!”
富察氏的脸色一瞬间惨白,靠在床边的身体更是疲软失力。他这是什么意思!现在说她不配,这么多年的情分算什么,她失去的两个儿子算什么,都被他一句不配给否定了吗?他怎么可以这么狠!
虽然早就知道帝王无情,可是他这么无所谓地就否定她时,身体比病得最严重时还疼痛。甚至有些呼吸困难。乾隆看着她痛苦的神色,露出一丝快意。轻轻地在她耳边放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没多久,皇后所住的偏僻行宫里传出宫女们低低的哭声,皇后富察氏崩了。
乾隆回去后开始处理西北军务的折子,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奏报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专注于政事。终于公务处理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吩咐派个稳妥人去太后那里回报一声。东巡的所有事项暂停,摆驾回京。
乾隆十三年,皇后富察氏,从上东巡,旅途劳顿,感染风寒,三月乙未,崩于德州舟次,年三十七。上深恸,兼程还京师,殡于长春宫,服缟素十二日。
紫禁城里的人被突然折返的圣驾吓了一跳,更是被皇后崩逝的消息唬住。这两年后宫里本就不太平,有皇后缀在那个位置上,还能稍微起震摄的作用。这皇后一去,怕是什么妖风邪气都要出来透透风了。
乾隆自从那日从皇后那里出来,就憋了一股火气,更烦的是,没等他报复回来,皇后就那么轻松地殡天了。更是让他有火无处发。看什么都不顺眼。
这在外人看来,就是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皇后离去后伤心的表现。大臣们都离他远远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到乾隆那里,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皇后去逝,最高兴的当然是妃子们,各各摩拳擦掌,等着重新瓜分后宫势力,争夺今上宠爱。可是众人看到乾隆臭臭的脸色,也没人敢在这时明着争宠。
所以后宫朝堂暂时风平浪静。乾隆差点憋得内伤。可是终究有人让乾隆寻了错处,也因此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第48章
首当其冲的是翰林院,呈交的皇后册文,竟然把满文译文中的“皇妣”一词译成了“先太后”。乾隆勃然大怒,怎么平白富察氏就成了他老母!?太后活得好好的,乾隆和老婆孩子们又孝顺,自然是吉祥得很。
你们这些奴才是诅咒太后呢!乾隆立刻要召见刑部尚书阿克敦议罪,谁知刚好那天阿克敦没有候旨就自己退出了宫殿。乾隆皇帝迁怒了!下令罢去阿克敦所有官职,把他下到刑部大狱里,按照“大不敬”罪名,定“斩监候”。
后来又有工部因办理皇后册宝时,“制造甚用粗陋”,全堂被问罪,侍郎索柱降三级,涂逢震降四级,其他尚书、侍郎全部查办。还不只如此,礼部也被寻了错处,尚书海望等长官降二级留任,其他堂官也分别受到处分。整个官场借着皇帝的阴情不定相互弹劾,一时间人人自威,掀起一股动荡的风波。
正是因为所有事都发生在皇后丧期,无论是已被处分还是将被处分的官员,全都坚信一件事,皇帝这是因爱妻之死在迁怒。各地督抚大臣、提督、总兵、织造、盐政等官员想借此邀宠,纷纷呈递奏章,要求“跪请圣安”并“叩谒大行皇后梓宫”。
乾隆对这些奏折看后冷笑。还真当他多在乎富察氏呢。不过也好,正好为他最近的暴燥解了为,把原因都归到已逝的皇后身上,泼在她身上的脏水,他是不嫌多的。那些折子全部驳回。一切葬仪也都是按先例行事,没有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