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两种可食的花儿正盛时分剪下,然后小心摆在竹匾里晒晾,小心成朵的制成干色后,加些冰糖冲水而泡,又是香甜又是色美,赏心悦目。温思贤吃了两次,甚爱。便要二娘多制些,好去送人。既是要送人的,包装自然不能简约了。为此宝袭还和蓉蓉特意去了西市一家琉璃坊,订了若干琉璃小盒。或四方或正圆或六角,因那琉璃烧就的颜色本是幻丽,也不须多物衬托。以温思贤意,单只放了花色在里面便好。可二娘这个乖乖,竟然选了纯白厚纸,依盒剪了许多底托来。上面各抄了一句闲诗,加上一只温氏闲章,又多郑重又有风雅。起码永兴县公一概文士收了这礼后,就十分欢喜。
不过说到这里,有一事宝袭倒是很好奇的:“吾那义母,还不曾归来么?”算算,也走了一年多了。
话很正经,可温思贤才不会上当,歪眼看看二娘那满面正色的模样,淡淡吡笑:“他家事,为兄怎会晓得?”
真是不厚道!宝袭身躯有些嘟嘴,温思贤便笑了。鬼眼贼兮兮的招手,二娘附过耳朵后,果然听小声讲:“她倒是想回来,可恩师不许,又在信里叫大儿媳好生侍奉‘病弱’的阿家。县公虽然温和,可选的这个大儿媳却是厉害,京兆韦的旁支,心机手段都有。听说虞世兄第一年外放的时候,留在大儿媳在家服侍公婆。可没两个月,虞公在外头就领回来了一个歌姬。”
“难道是韦家弄的?”儿媳不好给公公塞人,可外头转十七八个圈,韦家就算旁支,也是有手段的。
温思贤果然点头,然后宝袭也笑了。
午食依然在正院共享,温家习俗用食是不许讲语的。可食后闲聊几句却是常事,曾有一度,还会留在正屋与姑母下棋玩笑。可那样情形却是渐自越淡了。多是用食完毕,兄妹齐走,留下温湘娘一人。今日虽是仲秋,可却依是如此。不过温思贤素会作样,没有又和妹妹去玩耍,而是回屋休了午觉,而后又在院中看了半天书,直到晚食过后,才让如汶去唤了二娘过来上课。
宝袭的棋艺几乎不见长进,死套子倒是记得牢靠,转些花样便晕。温思贤为此甚头痛:“为兄看二娘甚伶俐啊,为甚就是不长棋心?”
这个问题很学术!宝袭仔细思量后,决定这样回答:“大概地方不大够。”
温思贤看着二娘用棋子摆出的心字,呆了一呆,气得大笑出来。
玩耍一阵,亥初各自归院。看书半个时辰,而后上床歇息。
每日皆是如此,院里府中上下皆道国公自律,只有闻墨知道郎君那半个时辰是在看书还是在发呆?而每一深夜,究竟是醒还是睡?
转过今夜,明日便是十五,一年中秋全家团聚之日,怕是明年便没有了。
“郎君不怨她么?”没有听到回声,可闻墨知道答案。但:“为何不怨?”
纱帐内,十九少郎亮眼明澈:“因为换吾,会做更狠。”钩子只有下到最深的地方,才会吊到最软的肉,划破撕裂、疼入肺腑,以至终生不忘。而这世间最苦的,莫过于以为顺心如意后的甜极失落。
静夜室中寂无声响,只有一室月光清冷。不知过了多久,闻墨又问:“那圣人相信郎君说的理由了么?”二娘不满国公对婚事冷漠,扯上贺兰,气得郎君大哭一场。这次回复倒快,却是一片冷笑:“信与不信,有甚相干?”便是说得实情,那位君王便肯全信了么?就如同二娘藏在手里的那枚黑子,亦如同曾经缝在袖中如今已然取出,可温思贤仍然会遇事遍捏袖口用以自醒的习惯。疑心已经种下,再多的解释都没有用。说到此,心头突然一动,忽的坐了起来,唬得闻墨也坐起来了:“郎君思到何事?”
凝眉细看,可隔着纱帘看不清郎君表情,只是坐了稍许后,便又躺回去了。
而这一夜,又是无眠。
“郎君一夜未睡?”
宝袭有些迷惑的看着蓉蓉,一大早起来听说闻墨找她,回来便是说了这么个信儿么?蓉蓉点头,瞟了一眼在床边收拾的如瑟,快速凑到娘子耳边低语:“还说自那后,就一直没有睡安稳过。奴瞧闻墨,愤愤得很。”瞧向蓉蓉的眼神几乎利得想宰人。宝袭甚头痛,早食时分特意细看了阿兄脸色,果然甚差。温思贤素来敏锐,当即便是瞪了闻墨一眼。食毕出正院后,等待二娘出来后,笑语:“无妨,只是多费了些心神想事。”
可二娘根本不信,咬着红唇狠狠瞪着温思贤,然后气咚咚走了。
“那边来说,二娘翻了一上午医册,过了午便在小厨房里给郎君熬粥,只灵芝和碧粳两样,没有放糖。”郎君毕竟是男儿,不喜甜食,也不喜药味腥膻,二娘选的这道粥是极好的。“这会子正在碾杏仁,象是要做桂花杏仁糕。”也是安神的。
温湘娘跪在佛龛前,手中念珠本频转,听言也不禁顿下。睁目失神,许许后苦笑:“是吾疏忽了。”
“那……”
“由她们罢,反正她们好就行。”
仲秋夜宴晚多酒,待到洗漱出来时,果然见几上摆着汤碗。可是为何竟是三盏?又为何药意如此之大?
温思贤心中似若明了,过来相看。果然!第一碗内是粥,第二盘中是糕点,而第三只小盏中竟是煎得浓浓的苦汤。扭头看如安,如安垂头实话实说:“皆是二娘子送来的。”
“这药是何?”
“是从药铺抓来的安魂散,听说一喝便睡,整碗喝下去,要睡五六天。”如安听蓉容传言时,头都疼了。尤其后头这段:“二娘子还说了,要是郎君不好好吃粥,用点头,不好好睡觉,就要奴与闻墨一道给郎君灌药。”
“要是灌不得呢?”温思贤已然失笑出来。
如安心中叹息,果然又让二娘子料决到了么?可是接下来这话更加可怕,嗫嚅着不大敢说出来。可郎君却心情甚好,散坐榻上开始食粥,糕饼也用得很痛快。既是这样便不用说了吧?求告似的看闻墨,可闻墨却微微摇头。如安本是老实,又有些胆怯,一直磨蹭到郎君净口,准备安歇时,才在重压下吐出了原话:“二娘子说,要是郎君还不好好休息,她明日就去订一副棺材。”
噗!猜到答案的温思贤放声大笑出来。
虽说有药膳相助,可久时成癖,这夜还是没有睡大好。次日早食上,果然见二娘脸色笑得诡异,出得姑母院后,更是直接咬牙盯着阿兄笑。笑得温思贤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可心头却一阵阵的暖。待到晚上归府时,心口更是如同鹿撞。从进府门便小心翼翼,可一路进得东院,洗漱更衣完毕,也不见有任何怪异。有些失落,后又想想,觉得这般放弃实不是二娘行径。
可到底‘棺材’在哪儿呢?
棋课后,果然出现了。一只赤金打造的小棺材,只有半只尾指大小,里头盛着满满的皆是朱砂。连系着的绳子都是朱缎编索。
闻墨看得无语:“这算什么?”
“升官发财啊!”温思贤记得,曾送给二娘的一本异志记里写过,好象是林州还是宣州哪个地方,有这样的风俗。家中诞下孩儿,要是男孩就会送这样的小金棺材,暗喻升官发财的吉兆。
“那干什么装朱砂?就算朱砂安神,装在盒子里有什么用?”闻墨今晚好象特别的焦燥。温思贤若有所感的看过去,果然闻墨别开了脸。隔了一会儿才听闻墨低语:“郎君,放开吧。”总这样扯着,熬坏了自己,怎么办?
诚心诚意劝说,可郎君没有回话,也没有丢掉那东西。可这夜却竟睡好了?闻墨怔怔听得更鼓,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待到起身服侍时,才发现,那只金棺居然系在了郎君颈上?贴肤而放么?闻墨气得几乎想骂人,可……
如安如汶皆看见了,俱是疑惑,郎君多大了怎么还挂着这个?
可郎君却是心情松快,食后还特意去贡堂给先公上了香。到了下响,又见二娘子往这屋里送过来了一幅先公和先夫人的轴画。然后郎君回来看了,竟然更见松快。这晚安寝,居然更易更稳。
“果然还是吾猜对了,郎君到底年少,事多了难免心累。便是空的,有个父母念想,就是感觉轻松。”仆人甲便见过邻人有事,无法解之,就对着祖先牌位大吐苦水的。后来大约是吐完了,心不累了,事儿还真让那人想出法子给解决了。
仆人乙听后伤神:“还是汝命好,奴连阿爷阿娘面都没见过。”
“见不见过,不都一样么?”仆人甲有些不好意思,忙加语:“一样都是奴。”不过先后不一样罢了。
窗下正扫二仆的话,飘进了屋中温思贤耳中。
然后,手腕一抖,一滴浓墨点落到在了页上。赶紧凝神回来以布吸之,可那页终究还是污了。意中生烦,起身推窗而望,西方寂寥暗不见天日,不由酸涩苦笑:二娘,便是因为这个么?
心中有事,早食进得少了些。可二娘那头却似乎每日皆是一样,不管喜不喜食的,都会各样皆用。再转眼阶上姑母案上,喜食的多些,不喜的一箸不动。而自己盘中,更几乎样样皆是所爱。不用再问,已然明白,这才是原故症结所在!
只可惜,直到今日方才明白。
而不待食毕,寻个机会再问,前院已经跑来了急色勿勿的苍伯:“太尉府失火了!”
第122章 坦言别
赵国公府位于长安一等富贵地,占了崇仁坊四分之一地。盛时华丽,焚烧起来气势也是急剧迫人。从火起开始就格外炙烈,待到半个时辰后,火势不退反升,将初初才亮的长安东北城耀红了半边天,隔着四五坊都看得见那头火光冲天。滚滚燃烟起必连南城也瞧见了!
温思贤急火火的备衣上值,才走到景风门就碰到了大队赶来带着水具的羽林卫?这是圣人派了护卫来给内兄家救火了么?可那火怎么会一下子烧得那么厉害?赵国公府又不是偏狭小地,救援不及。家里养着那么多奴仆,就算打翻盏小灯也能立马灭了,怎么会让火势漫延成那般?
宫道上处处皆是交头接耳之辈,温思贤心里知道这事来历不对,可面上却半点不敢露,只急急签表后进宫服侍。立政殿内太宗早已经起身,面色漆黑正在殿中踱步,见起居郎进来,想从安邑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