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已经睡着了。
巫宁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应该不至于会令他失眠吧?
耳边忽然“咚”的响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师公的声音隔着板壁清晰的传过来:“不许偷听。”
我吓得差点滚下来。他醒着,要察觉我没睡并不难,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刚才想偷听?
那边屋里亮了起来,大概是点起了灯—隔着木板细细的缝隙有光透进来。
“你过来吧。”他声音不高,但是话语里充满了一种不可违逆的意味。
我赶忙披衣穿鞋到隔壁去,师公坐在桌旁,他连外面的衣裳都没脱,看来回屋之后他根本没睡。
“你以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那个名字来,知道吗?”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她是坏人,是不是?”
师公转头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巫宁这个名字没多少人知道,不过,如果说起巫姬的话,那知道的人可着实不少。”
巫姬?这是什么称呼?我不喜欢这名号。
“她的幻术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今后能超过她的人只怕也没有……”
师公不像是在和我说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师公闭了一下眼,声音很轻很低:“恩。”
是谁杀了她,这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情!
“不要再提起这个人。”师公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对谁也别提,会惹祸。”
为什么呢?就算我以前有天大的罪过,一死还不能抵过吗?已近过了这么久了,不至于还有偌大的禁忌之力吧。
“当时她有很多仇家,现在那些仇人只怕还有好多还活着,对她还是一样憎最。”师公说,“以后不要再提起。”
我上辈子,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吗?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师公注视了我一会儿,嘴角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异常僵硬古怪的表情来。
他难道是想对我笑?咳,这种表情对他这种面瘫来说,难度太大了点吧。
“别害怕。”师公只挤出干巴巴的两个字来。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跟梦游一样。原来我,从前是恶人?我不愿去相信。我怎么能是个恶人呢?我明明……
我也不确定,翻来覆去,倒下半夜我才睡着,还做了好几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天刚蒙蒙亮,窗子下就开始有船经过,摇橹声,桨片打水声,还有人的叫卖声。我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师公说的话来,心情沮丧,扯过被子来紧紧蒙着头。我昨天太震惊,没来得及问师公,那个“魔头”巫宁,或者说是巫姬好了,她是被谁杀的?别的事都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件事,无论如何我想弄个清楚。
师公已经出去过一趟了,回来后把一个小包袱交给了我。
我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给你的。”
包袱里是一条裙子。
和店里的老板娘,和镇上的那些女人一样款式的裙子,颜色娇嫩,做工细致。
师公他……他昨天出去就是为我定做裙子吗?
我拿起来比量——很合身,一丝不差,正是我的尺寸。
“换上吧。“师公站在那里看着我,目光中露出一丝淡淡的温柔和怀念。
他转身离去,我怔怔地捧着衣裳。刚才……许是我看错了?
师公领着我一路再向南去,该走水路。
江上烟波浩渺,两岸树木郁郁葱葱,隐约能看到一点亭台楼阁的影子。我上了船就吐得天昏地暗,师公开了方子,煎了药给我服下,还助我调理气息。
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在船上这几天也习惯了,人渐渐精神了一些。
我白天睡多了,晚上怎么也睡不实,索性披衣坐起来。水浪起伏的声音里,前舱隐隐传来人声。
我穿过窄窄的舱道,推开通往前舱的门,师公果然没睡,他面前还站了一个人。我一露头,两人的目光一起投了过来。
师公淡淡地说:“齐笙,我徒孙。”
他们之间有一种凝滞不化的东西,说不上来,让人觉得闷,胸口压着很重的东西,喘气都不舒畅。
我要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上前行礼,然后给两人倒茶。
“今年我去扫墓,还遇着了故人,你猜是谁?”
师公摇了摇头:“我不想知道。”
“也是……看着都让人恶心。人活着的时候个个狼心狗肺,等人一死了,到一个比一个情深意长。对了,你这是从哪儿来?雷家庄?”
“嗯,顺便去看了看。”
“雷启山还好?”
“老样子。”
“他那个样儿我反正看不惯,也真亏你受得了。这人忒没骨气,当初那么多手下败将,就他上赶着巴结,又送这有送那的……”
“百元先生病重之时,他总算是出过力帮过忙的……”
他语气淡淡的,我一眼看待舱门外头,我们这条船的旁边有多了条船,船头挂这面旗子,在月光下,旗上绘着一只神奇的大雁。
师公吩咐我:“去取酒来。“
我应了一声,男人只要一见了面,似乎都要喝酒。在雷家庄喝,在船上有要喝。穿上备有几样凉菜,我把酒倒上,自己到一边候着。湖上起了雾,四下里一片茫茫。
我满心想着要听他们说什么,谁知道两个人推杯换盏的就是喝闷酒,一个望着外头发呆,一个瞅着酒杯发呆,时不时的喝上一口酒。
这算什么故友重逢啊?
船舱里酒气弥漫,我不喝酒,光闻都觉得有点熏然欲醉,头晕晕的。
我出了船舱到船头坐着,被凉风一吹,才觉得头脑清醒了点。夜雾扑在脸上,潮露露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师公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脸颊有一丝红晕,眼神也不像平时那样清凉。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瞅了我一会儿,扶着船边慢慢的坐了下来。
“师公?“
我蹲下身,又喊了他一声:“师公?”
他眼帘低垂,呼吸细匀。
我不知道他想着是不是还清醒,不过我心里有一个念头萌发出来,然后不可抑制——就算我心中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就冲师公现在的情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巫宁……是怎么死的?”
师公一脸痛苦的表情,轻声呢喃:“她自尽了……”
我愣愣地听着,感觉就像是在听旁人的事。自杀?
我只记得最后的章血色的光堙没了整个视野。原来我是自杀?
我呆呆地坐在了师公的旁边,本来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现在却都堵住了,压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人所害。
也许我不该去追寻自己的从前。从前就是从前,无论是喜是忧,是荣耀还是屈辱,都已经过去了。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可是……可是既然要遗忘,为什么不全都忘记?
为什么还要让我记得最后那满眼的血色——为什么不把那一瞬间也忘记?
船身忽然震动起来,我抬起头,以为船靠了岸。
船还在湖上,只是碰到了一艘更大的船。
那船头迎天高耸,船身是厚重的黑色。我仰头往上看,船头上站着一个人。
不过那人身上的披风被风吹的飘摇着,我只能看见一道修长的黑影。
“雁三儿,出来。”
要说,这声音可不比我师公的声音冷,也不显得硬,但是听着让人觉得背不自觉地就要挺直。有个词叫做“肃然起敬”,大概就是这样的。
雁三儿就是那个在船舱里喝醉了的人吧?他这会儿是出不来了。
我又晃了晃师公,他也醒不过来。
我没办法,扬起声喊了句:“雁三儿喝醉睡了。”
好像身旁掠过一阵风,眼前就多了一个人。他也是一身黑袍,明明并不魁梧,身姿挺拔修长,可渊停岳峙的气度让人需要仰望。
“你叫什么?”
我想移开目光,但是面对那种慑人的压迫感却只能让我直视他。
“齐笙。”
这人眉毛浓黑,有这样的眉毛,大多是一脸凶相,但他不是。他的人和他的声音不一样。有那样不怒自威的声音和气势,但是真看到他这个人的时候,倒像个教书先生似的——儒雅端方而又严谨。
我仰起脸,问他:“你是谁?”
他说:“我是惊雁楼楼主。”
这条惊雁楼的大船像是一座浮在水面上的楼阁。船头挂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灯影幢幢,站在灯下的黑衣人,脸上忽明忽暗。不过弹指间,那个人幽灵般不见了。
我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转身进了船舱。
师公还没有醒,我就这烛光,把怀里揣着的那本册子拿出来翻看了一会儿,和衣卧下。睡在陌生人的船上,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这惊雁楼主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但总归是与师公有旧吧?
睡的迷迷糊糊,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听不清,可是我知道那是在喊我。
我循声而去,穿过一条小径,两旁开满鲜花。有个人坐在屋子里头,认认真真地在桌旁写字。我看不清她的身形,只觉得屋里坐的那人异常熟悉,忍不住又走近了几步。
一瞬间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奇怪,我明明是站在窗子外头看着窗子里面的人,可是眼前一花,我再抬头看的时候,我竟然是坐在桌边,手里执笔,看着窗边的人影。
心中莫名地一惊,我手脚挣动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背上出了些汗,冷涔涔的,余悸未消。没什么窗子,也没有在写字的人,我正躺在船上,蜡烛烧得还余小半截。隔着垂帘,我听见师公含糊而沙哑地说了声:“水……”
我定定神,起来倒了杯茶水,递到师傅嘴边。他喝了一半,洒了一半,缓缓睁开了眼睛。大概还没完全清醒,他的目光依旧迷迷蒙蒙的,看着我的时候显得有些怔忡,似乎没认出我是谁。
“师公?”
他缓缓坐起来,这会儿是彻底清醒了:“这是哪儿?”
我想了想:“您喝了酒,有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