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
“咱们要在一块儿,不会再分开了。”他反握住我的手。
我们在那儿做了好一会儿,夜深石凉,可是谁也舍不得说一声“进屋去”。
我靠着他,有些迷迷糊糊的,酒壶已经空了,酒杯也歪倒在一旁。
师公的声音里也有几分醉意:“我记得,我带了梅花儿去找你,你恨欢喜。那时候我想多看你几眼,又怕你察觉,不敢多瞧。梅花儿熏得一屋子都香……我想更老成稳重些,可却让茶烫了,真是丢人现丑……”
让茶烫了?
谁让茶烫了?还有梅花,大雪天有人送梅花儿给我,鼻子脸颊都冻得通红,手指也红彤彤的,活像萝卜一样……
我眨了眨眼。那人,那人是……
蓦然回首时,他就在我记忆的转角之处站着,朝我腼腆而温柔地笑。
【番外三】形单影只
齐伯轩拈着一只耳坠,就那么看着。
夜间惊鸿一瞥,她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拖着一道莹白的光迹,从黑暗的江面上掠过。
然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那个小孩子手里把这个换了过来。
也许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后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注定好了。就像已经编好的戏本,只等所有人都妆好扮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只等那一场锣响,就开始出演一幕幕悲欢,一场场生死。
他要走的路早已经注定,他要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
可是他一开始没想到,在他向前走的时候,会遇到什么人。
那些人,会长什么样,会和他如何相识,会怎样影响他的悲喜哀乐。
后来的他,总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远远地看着她。
他第一次靠近她,是在那个下雪的梅园吗?
不,不是。
是在那之后。
在文飞和越彤成亲的那一天。
越彤会成亲让他意外。他以为这个天赋出众的表妹只看重剑道,没想到她会嫁人,更没想到她要嫁的是文飞。
文飞爱的人……明明是巫宁。
“不,他不会娶巫宁。”越彤一笑,“我和他,我们是一样的人。他在其他人,在巫宁面前显露的,都是一个完美的、隐忍的、良善的样子。可是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和我是一样的人。巫宁要帮他,是去替他寻找失传的剑谱剑法,去替他母亲寻医配药。可是他最需要的,不是那些。”
是,齐伯轩也明白。
他在文飞眼睛里看到了不甘,看到了野心,看到了不知已经埋了多久的杀机和凶狠。
他像是披着画皮的妖怪,画皮很美丽,可是画皮下的真实,巫宁没有看到。
文飞需要的,越彤都能给他。
可越彤要的是什么呢?
齐伯轩一直不明白。女人的心永远让人猜不透。
那一天是良辰吉日,文飞迎娶越彤。
他在人群中看见巫宁了。她穿着一件青色衣裳,头上包着布帕,脂粉不施,与一身红妆娇艳瑰丽的新人相比,更添了几分憔悴。
齐伯轩原以为她事先知情,可是看到她茫然呆滞的表情,他才知道原来……原来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文飞竟然没有给她一个交代。哪怕是一句背弃的交代。
文飞和越彤的婚礼像一场隆重的戏,她是突然闯到戏台上的看客,连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都没弄清,台上的生角旦角丑角她也都不认识。
无悲,无喜,没有惊讶,没有愤怒。
只是茫然。她还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分开人群挤了过去。
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人,好像整个北京的人都挤到这条街上来了,她被人群挤得站不稳,一时向前,一时向后。许多人从她身前横插过去,抬着红得刺眼的嫁妆。
隔着人群,他看到她头上包的布帕的一点麻灰色,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等嫁妆过完,他在人群中逡巡,左右张望,才看见她并没走,就站在原处。
他终于走带她面前,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她先开了口:“齐公子。”
她微微垂下,齐伯轩清楚地记得,她头上包的布帕,其实并不是麻灰色,而是浅浅的蓝,上面有一朵朵绣上去的花。只是因为风尘仆仆,浅蓝看起来灰蒙蒙的,那些花也都仿佛没了精神,纷纷萎谢。
“巫宁姑娘。”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站在那儿默默地看着她。
“巫姑娘可有落脚的地方?”
她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那、不如先到我的下处歇息梳洗。”
她抬起头来,那眼神不复他记忆中的清亮,有些迷茫。
“好。”
他心里没底,不知道为什么。
从小到大,每一件事他都能做到成竹在胸,洞察先机。
可是这时候,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平静至极,随他回去之后,梳洗,喝茶,用饭,然后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没和人闲聊过,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劝解她。
晚上他不放心,披衣起来,却发现她不在房中。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出去寻找,巫宁回来了。
她两手是血,见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去文家了。”然后就在他面前昏厥过去。
她身上没有伤口,只是异常虚弱。他替她擦拭血迹,换了件衣衫,没有惊动旁人。
他在揣测,她是杀了人,还是伤了谁?如果文家将来要与她为难,她要怎么做。
他肯定要护着她。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齐伯轩一点没有犹豫。
第二天便传出文家出了事,大喜的日子,当晚便被人闯了进去连杀了几十余口。
是她做的吗?她有那样狠绝嗜杀吗?
他难以置信。
巫宁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她向他道了谢,然后要告辞离开。
齐伯轩说:“你去哪里,我送你。”
她没去旁的地方,她回了家。
她住在广华山,那儿风景秀美,从山梁上往下望,树木郁郁葱葱,山峦河川尽收眼底。风吹着她的头发,她只随便挽了下头发,有几缕散下来,发梢被风吹着拂上他的脸颊。那一刻他心中什么也没有想,平静而安宁。
“齐公子,多谢你一直帮我,陪我。”
她转过头来:“你走吧。”
后来他才察觉事情的诡异。
他明明送她回了广华山,可是外面关于她的消息却一个接着一个。
算时日那些事绝不可能是她所为,那时候她明明和他在一起。
两个她,必有一个是旁人假扮的。
他起先是这样笃定,可是,哪一个是假的?
姚自胜说同他在一起的那个才是真的。
可是与自己在一起的那个绝对是真的巫宁。
他敢去广华山,她的父亲已经病重,还有恶邻想趁火打劫。他助巫宁退敌,告诉她外头的事。
“有人假扮了你,你可知道?”
她摇摇头。
齐伯轩以为她是不知道,可她说的是:“那不是假扮的,那个,也是我。就在文家的大门前,我神志恍惚。。。。。。你有没有一种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分成了两个,一个在汲汲营营奔忙,另一个自己却在一旁冷眼旁观,那种感觉瞬间即逝,我转过头的时候,看到另一个巫宁转身离开。。。。。。那时候我以为不过是幻觉。”
他从来没有觉得,世事竟然会这样的奇罕惊骇。
“如果一定要分出真假,若许我才是那个假的。”她看看自己的双手,“哪天晚上我想去杀了文飞和越彤,可是没能成事。雷家的那个男人想对我非礼,我对他下手也一点儿不犹豫…………以前的巫宁,不会如此。以前的巫宁没有如此狠绝,她总是讲宽、恕、忍那一套。在文家的大门前,她转身走了,留下的是我。我只想手刃负心人,旁的什么也没想过…………”她抬起头,“你不害怕我?”
他摇头:“我不怕。”
她朝他微微笑:“其实你很好。虽然头一次在涂家庄见面你像个恶人一般,可是你表里如一,待人也真。不像有的人,看上去很好很好,可是却一边笑着一边暗里拔刀。”
“不要再来了,也许你下次来,我已经不在。我本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所以,大概也会突然消失。”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可那时候他并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知道巫宁死去。
在文飞新婚的那天晚上,巫宁重创了文飞,可是身上中了剑,受了那样重的伤回来,身上却没有伤口。
有人说巫宁是自杀的,不那不是真的。
巫宁是文飞与越彤杀死的,早在京城的时候,在他们成亲的那天晚上,设下陷阱,巫宁那时候已经受了致命伤,无论是哪一个她,都受了利剑穿身。若她有一分为二,也许那晚就已经死了。
她留下的东西,只有那一枚耳坠。
“另一枚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这一枚,是你捡到的,你留着吧。”
她朝他微微一笑,讲那枚耳坠放到他手心里。
耳坠从来都是一对,只有一枚的话,形单影只,也不能再戴。
天没有亮,他看着那只耳坠,坠子轻轻晃了一下,微弱的光弧,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蝴蝶似的轻盈,从他面前掠过去。
他错过了那一次。
于是错过了那一世。
【番外四】 花非花
巫真曾经无限向往的嫁入世界后的生活,第一天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孙夫人娘家姓郑,母亲曾经是宫廷二品供奉夫人,她坐在那儿微微一笑,明明是很和蔼的,可是却让人觉得十分遥远,远得难以接近。
她想过自己要如何如何讨婆婆的欢心,可是一声母亲还没有叫出口…………型号没有叫出口。
她只能称“夫人”,母亲二字,轮不到她喊。
敬茶时孙夫人笑着说了两句教诲的话,话风一转:“你的义父义母,当年也是京城中名噪一时的才子佳人,你得他们抚育教养,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后背顿时满是冷汗。
她是顶着巫家女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