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万骨枯,他长年征战,见惯了生死,再残烈的景象也不能影响他分毫的情绪;她却是养在深闺,长在宫廷的温室花朵,何来这份从容?
当唐意开始呕吐,他却变得释然——原来,她并不是不害怕,只是比寻常的女人更能忍!
看着她血色尽失的绝美脸庞,澹台文清不禁生出些敬佩之情,继而又生出些怜惜:“这里交给陈风,你暂时到亭外休息。”
“嗯~”唐意也不硬撑,接过寻雁递来的丝帕擦了擦嘴,走到上风处喘口气。
半个时辰后,陈风忽地轻咦一声:“有了~”
“发现什么了?”唐意精神一振,凑过去看。
断指文 / 一溪明月
“你们注意看死者的左手无名指,”陈风指着女尸垂在门板边的左手:“上面有鼠噬痕迹,看上去似是死后被老鼠啃掉,实际却是陈年旧伤。”
“换言之,”唐意眯起眼睛笑了,瞳孔中有一点亮光,映着金色的夕阳,熠熠生辉:“我们要找的,是一个断了左手无名指的宫女?”
如此一来,就算不能直接锁定死者,侦察的范围也一下子缩小了N倍!
陈风点头,表情凝重。
“芸儿~”澹台文清微讶,脱口轻唤。
“燕王认识?”唐意闻声转过头去看他。
澹台文清轻轻摇头,一直挂在脸上的轻佻的笑容隐去,眼神变得迷惘而困惑:如果死的真是芸儿,璃月为何隐而不报?
“芸儿是谁?”为何澹台文清的表情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唐意转而望向陈风。
陈风默然不语。
澹台文清猛然转身,如来时一般突然,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大人~”唐意双手环胸,冷冷地睇着他,道:“你应该明白,这不是沉默就可以掩盖的事情。”
陈风低叹:“芸儿是璃月公主的贴身宫女。”
“有多贴身?”唐意敏感的追问。
“芸儿自五岁进宫起就一直陪在璃月公主身边,两人的情份比亲姐妹还要亲。璃月公主对她颇为倚赖,一应生活起居都由她打点,可以说片刻离不开她。”寻雁看了陈风一眼,见他并无意阻拦,遂一五一十地答了。
现在芸儿死去五天,景瑶宫却半点动静也无,不得不令人颇费思量。
“嗯~”唐意若有所思:“有没有可能……”
这并不稀奇:背叛,往往来自于身边最亲近的人。
“不!”陈风斩钉截铁地答:“任何人都可能杀芸儿,绝不可能是璃月!”
寻雁点头,显然与他持相同观点。
“哦?”唐意诧异地扬起眉毛。
自见到陈风开始,他始终是一副冷静淡漠的模样,谈吐亦是圆滑融通,不给人半点可乘之机,措词如此激烈还真是少见。
“等小主见过璃月公主,就知道微臣何出此言了。”陈风也知自己失态,低眉掩去情绪。
“陈大人不说,我也是一定要去拜访璃月公主的。”唐意点头。
“死者身份既已查明,下官的任务也算完成,似乎没有必要再留在宫中了?”陈风弯腰,开始捡拾自己的工具。
“陈大人此言差矣~”唐意微微一笑,不肯放人:“查明死者身份,案子还只能说是迈出了第一步。距离找到真凶,还有很大一段距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仰仗大人了。所以,请大人暂且忍耐三天吧。”
芸儿文 / 一溪明月
寻雁转头,远远瞧见小安子带着八个小太监,挑着四只大樟木箱分花拂柳往亭子这边而来,不禁呆住:“小,小主~”
小安子指挥人把箱子挑过来,在唐意的面前一字排开,略带得意地躬了一躬道:“小主,这是你要的资料。”
不多不少,整整七千份!你不是喜欢查?那就让你查个够!
“这么多?”什么时候才看得完?
寻雁吸了一口凉气。
皇上可只给了三天的时间。
“安公公辛苦了~”唐意微微一笑:“把三号到五号的宫女出入宫纪录给我就可以了。宫女的资料就不需要了,有劳安公公送回去。”
“送,送回去?”赶情他忙活了半天全都是白搭?
小安子的脸登时就绿了。
她以为他找这么些资料容易呢?竟敢耍着他玩?
“小安子~”陈风忙婉转解释:“小主已将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所以这些资料就不需要了。”
呃?只这么会功夫就查出来了?
小安子一愣,顾不得生气:“是谁?”
“景瑶宫的芸儿。”唐意阻止不及,寻雁已脱口而出。
“芸儿?”小安子瞪大了眼睛:“会不会搞错了?”
“宫里有几个断指?”寻雁叹气。
小安子沉默,脸露不忍的同时,现出跟燕王一样的迷惘之色。
“芸儿失踪,公主为何不报,待去过景瑶宫自知分晓。”唐意倒不担心这点,她望了望众人,话锋一转:“不过,我希望死者是芸儿的消息暂时不要透露,以免打草惊蛇。”
事实上,在场十几人,她一个也无法控制,想保密已经很难了。由于她的强调,消息反而会呈几何的速度向外传播。
“事不宜迟,先去景瑶宫。”陈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转身,率先往景瑶宫而去。
“陈大人~”
陈风不明所以,回头望住她。
唐意轻松地摊了摊手:“已到晚饭时间,大家先去凝霜殿用过晚膳再一起去拜访璃月公主也不迟。”
顺便,再分析一下出入宫纪录也不错啊。
不出唐意所料,他们很快找到了芸儿的出宫纪录,她四月初五也就是清明当天辰时由永定门出宫,并于当天戌时一刻返回宫中。执的是景瑶宫的腰牌,出宫理由是:探亲。
正如寻雁所说,芸儿的履历也很简单:她自幼被弃,五岁被养父送入宫中,成为璃月公主的玩伴,一直随侍左右,今年刚好二十岁。
七岁时因五皇子顽皮,不慎斩断她的左手无名指,除此之外她的人生几乎是平淡如水。再加上芸儿资色平庸,生性害羞,沉默寡言,性子温顺,从不与人结怨。
谁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芸儿,怎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看不见文 / 一溪明月
景瑶宫与冷宫毗邻,位于后宫的西北角,而凝霜殿居于东南角,要穿过两座御花园才能抵达。
芸儿死亡的消息,已传进了璃月公主的耳中,唐意一行人抵达的时候,整个景瑶宫里已是灯火通明。
璃月被两名侍女扶着,颤巍巍地站在宫门前,那身鹅黄的裙裳,松松地垮着,露出削瘦的肩膀和优美的脖颈,乌黑的秀发只用一条碧色丝绦系着,微风拂动,风满衣袖,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远远看着,就象一副画,美得不真实。
唐意慨叹,澹台家的遗传因子真不是盖的!
“云宝林?”璃月张着大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
她看不见!
唐意的脑中嗡然做响。
这么美的女孩,竟然看不见?!
她忽然明白当她怀疑璃月杀人时,陈风如此激动的理由。
她太美丽,太纯净,象冰雕的水晶娃娃,脆弱得让人不忍碰触,美得远离了一切罪恶的词汇,圣洁得不容人亵渎……
得不到回答,璃月轻蹙着眉尖,有些无措地捉住侍女的臂,不安地追问:“谁来了?是谁?”
“微臣陈风,见过公主。”陈风快步抢上一步,躬身见礼。
“风哥哥,是你?”璃月又惊又喜,一丝红晕漫上双颊,随即转为黯然:“他们说,芸儿……死了?”
说到“死”字,她的声音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谁。那双大大的黑眸,雾朦朦的,象无边的夜。
陈风默然,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做起,只能用悲悯的眼神望着她。
“臣妾云清歌,见过公主。”现场的气氛有些僵滞,唐意急忙侧身福了一礼,把她的注意力引过来。
璃月转头,慢慢地,象生了锈的齿轮,朝向了唐意的方向,眼大而无神,机械而茫然:“为什么是她?”
“我不知道,”唐意叹息:“但我向你保证,一定把凶手找出来绳之于法。”
“那又怎样?”璃月那对墨色的眸子没有焦距,白净如瓷娃娃般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芸儿已不在了~”
她的神情并不算悲伤,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渗透进血肉的孤独感却强烈地震憾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五岁起的相伴,十五年的相濡以沫,黑暗人生里唯一的一点色彩,她失去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丫头。
唐意哑然: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璃月,”陈风打破沉默,柔声道:“我们今天来,是想知道芸儿最近有没有跟谁结怨?”
“结怨?”璃月的手指颤了一下,淡淡地道:“芸儿从不离我左右,而我足不出景瑶宫已有整整五年,风哥哥以为,芸儿会跟什么人结怨?”
现场一片静默。
陷入迷雾文 / 一溪明月
五年不曾走出景瑶宫?那不等于是坐牢吗?虽然说,皇宫本身已是一座华丽的牢笼,比不得外面的世界精彩。
唐意皱眉,莫说这璃月公主只是个花季少女,就算是垂暮之年,这种生活也未免太过枯燥了吧?
“抱歉,我想看一看芸儿的房间,可以吗?”同情归同情,该有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璃月没说话,转身,引众人入内。
唐意惊奇地发现,穿过荫荫的庭院进入芸儿的房间,璃月的行走竟已完全不需要人扶持和指点——一如明眼般灵活。
璃月在寝殿的长廊外停下,淡淡地,略带伤感的道:“五年来,景瑶宫里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因为芸儿不许。”
唐意微微鼻酸:芸儿的骤然离世,璃月的世界已然坍塌。
随侍的宫女指着与寝殿相连的耳房的门:“小主,陈大人,这便是芸儿姑娘的卧房了~”
推**门,里面的布置一如唐意的想象:简洁明快,大方素雅,处处透露着主人的个性:安静温顺。
唐意慢慢地踱进去,目光在房间里逡巡: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
景瑶宫之行,无疑是毫无收获。
从芸儿身上,唐意找不出任何突破口。
她相貌平凡,性子沉静,除非必要几乎足不出户,连口舌之争都没有,完全不曾与人结怨,更不曾与人有金钱上的来往。
表面看起来,这宫里任何人都不可能有杀她的动机。她的死,更象是一场偶然的突发事件——换言之,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杀她的凶手。
按以往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