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年幼的自己也不知是在顾忌什么,也没有告诉怜星宫主自己被罚的事。
荷露现在想来,才发现,就算自己再无知再不忿,那身为奴仆的安分守己,却已深入了骨髓。
——不然,他明明受二宫主宠爱,又为何不说?
还不是,因为隐约知晓,二宫主不会为了这等小事给他出头。
一日复一日过去。
小荷露才学着做仆人,难免有很多做错的地方,受罚更是家常便饭。
但是他知道,忍,万事要忍。
因为他年幼,因为他没有靠山,因为他太受宠,由二宫主亲手调~教。
——以上,则是他一直以来的看法。
而现在的荷露回头看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偏激的时候。
因为不懂工作,被罚,年幼的自己会觉得是针对,但长大后的自己却觉得,那是理所应当,是自己活该。
本来从小长在移花宫,身边有那么多的宫女姐姐们天天在做事。自己居然也不懂那些天天见过的东西,实在是自己找死,怨不得人。
因为没有了以往的特权,年幼的自己便觉得不忿,便觉得受了欺负,怎不想到那本来就是一种恩赐而非特权?长大后的自己再看,只觉得难堪。
自己的忿恨,就这般容易?
自己恨得,到底是什么?
是因居人下,而不甘?
是因本来一同长大的花无缺,却做了自己的主子,而觉得不公?
是因为他本来衣食无忧,天真快乐,却落了个仆人的身份,而觉得不忿?
还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变化,觉得自己被人欺辱,所以恨了,怨了?
荷露还在幽幽想着自己的可笑,身边的环境突然一变,时空扭曲,本来的二宫主房间又一变,成了花无缺的房间。
年幼的自己捧着一大花篮的花瓣,手腕挂着装了皂角的小篮子,后面几个宫女抬着大木桶,架着火盆,提了煤炭和大鹅暖石,迅速有序的将东西摆放在了房内。而那个年幼的自己也仿佛早习惯了这工作一样,将东西放在了一旁桌上,就等在了一旁。终于把木桶灌满之后,宫女们都出了门,自己被花无缺留下。
荷露有些纳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有什么重要的么?为何要重新经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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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事发生的很快,容不得还在思索的荷露重新把脑袋组装一次,挨个找一遍。
看着眼前的木桶,荷露分析高度,刚好高出木桶一个脑袋,估计也就七八岁模样。
荷露恍然大悟,原来已经是自己武艺大进,已超过了花无缺的那时候。毕竟花无缺学习内力较晚,此时,是自己比较厉害。
然而因为自己学习了内功,还在学外功的花无缺便变得格外努力,每每一天下来,回到房里他已浑身酸软,肌肉泛疼。
结果是大宫主痛惜,便命了宫女服侍。只是最后花无缺谁也不满意后,比花无缺还小一岁的荷露上阵了。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让他记忆的回忆。
花无缺虽然点了叫荷露服侍,但并不让他动手,他习惯了自己洗澡。
于是本该忙乎的荷露,门一关,反而还能休息一阵。
荷露看到“自己”熟练地走到了花无缺的床前开始铺床,准备东西。
干净柔软的被褥,足足垫了两层。床前放了张横凳,小荷露又把花无缺房间里的紫玉膏拿出来,放在上面。
荷露在自己的视角下观察了半响,发现自己已然很熟悉这个模式了。看来如此这般也进行了好一阵。
那,为什么要回到这一刻呢?
荷露疑惑,且期待着。
那厢的花无缺洗完,小荷露从衣柜里取出大大的浴巾,包裹了花无缺,吸干了水珠儿之后,又收回这浴巾,放置在木桶前的屏风上。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丝质白色无扣长袍给花无缺披上。
花无缺慢慢挪到床前,扯住衣袍埋进被褥中,蹭蹭,懒洋洋开口唤他,“可以了。”
‘可以了。’是一个信号,告诉了小荷露接下来的步骤可以开始。
荷露不由有了些窘迫。
若是那年的小荷露还好,可是如今的荷露,面临这般境地,不禁要想躲了。
小荷露才不管荷露想了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衣服一脱,只留了里衣。袖口拉起,束紧,露出雪白皓腕。
小荷露体温一直偏低,才洗了澡的花无缺很抗拒小荷露的低温,所以没叫他全部脱了,也实是万幸。
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身子娇贵,沐浴之后,贴身丫鬟就会给那些个少爷小姐全身按摩,用的是一种能够柔化肌肤的软膏,可这么按着按着,又不着存缕的,难免也就干柴烈火,贴身小婢成了通房小婢了。
小荷露自然就充当了这贴身奴婢的角色。
所以,荷露此次再次身临其境,深深觉得,花无缺当年不让他脱光了衣服的决定,非常之明智!
小荷露手上涂了移花宫自己做的紫玉膏,跪坐在花无缺一旁的被褥中。
“公子,何必那么拼命呢?瞧你,全身都痛吧。”
一片静谧中,烛光昏黄,带着缕缕暖意沁入心脾,床榻上伺候的人动作轻柔,躺着的人享受万分。
小荷露突然开口。此刻正在揉花无缺的肩头,软绵绵的皮肤下,肌肉僵硬。
自己不是很明白花无缺的拼命。
是觉得自己身为少宫主,却晚于自己习得移花宫内最高深的明玉功?
或是觉得被荷露给比下去了?
不管怎样,小荷露的心里在不解,冷笑,嘲讽,不忿,全部暗藏心头。
荷露也这样认为。
小荷露这样想,回忆这时的荷露也这样想。
多正常的想法。
人性的鄙劣。
藏在小荷露里的十几岁的少年,冷眼等着自己预料到的答案。
花无缺是什么人?
在绣玉谷移花宫里,他是无冕的太子,本人更是谦谦君子,温柔如暖玉,光滑剔透,晶莹无暇。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连古人都这么说了。
明显,小眼睛小鼻子小心眼的小荷露的思维跟不上坦荡荡的花无缺。
花无缺说:“大师父二师父这般教导我,我当然要更努力才行。”
花无缺懒懒趴着,手臂枕着下巴,小荷露看不清他神色。
小荷露应了一声,“哦。”单纯的应声,表示,哦,知道了。
嘴角向下撇撇,是么?真的不是嫉妒自己?
看多了周围眼红的模样,小荷露不信花无缺,荷露也不信。
多像借口,多像逞强。
如果是如今的荷露,这般的回答定要一直追问下去才行。
可小荷露不是荷露,应该说,小荷露还没有荷露的执着和强制。
“明玉功如何?”
花无缺突然问,口吻温和中带有一丝娇憨,稚童特有的奶声。
小荷露笑了,愉快地回答:“嗯,练了很舒服哦。”手一路揉搓到了背脊,推,捏,揉,压,花无缺的背部肌肤泛起了红,而小荷露自己稍比常人低温的手掌也带上了花无缺的温度,温暖得发了热。
“哦?”
听得花无缺的疑惑,小荷露抿唇而笑,“嗯,我本是四阴之身,习了这水相的明玉功却觉得全身舒畅,而且温暖了不少。”
“是吗……”花无缺语调不变,趴在床上的他真真懒意十足,“荷露,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学明玉功呢?”
小荷露道:“这个……我不知。”
荷露想起了后来花无缺告诉他的,他是正常体质的人,所以需要内外调理。大宫主不留余力的帮他调养身体,等他开始学习明玉功的时候,身体经脉都比常人宽些。所以花无缺平日只需少许时间打坐也能跟上荷露自己的进度。
荷露想着,身体里的小荷露却没有等待荷露想好的意思,直径说:“公子放心,在公子习武之前无法保护自己的这段时间里,荷露会保护你的。”
掌下,花无缺的身体颤了颤,继而一笑,“那么就是说之后荷露就不会保护我了?”
小荷露被他问得一噎,而荷露却看出这是的花无缺柔密的黑发中红透了的耳廓。
这是以前不会看到的,却有过的事实。
小荷露一噎,但赶紧跪坐起来,扑到花无缺背上,急道:“我当然会一直保护你啊,我可是公子的人!”
花无缺又道:“要是我以后变厉害了呢?不需要你保护了呢?”
小荷露更是一噎。荷露感觉,身体的所有血液都袭上了颈部以上的部位。
荷露只听到自己咬了咬唇之后涩涩开口,“我还是会跟着公子,我是公子的人……只要你不对我说不需要,我就会一直保护你,直到我死。”
青涩少年的话怔住了在场两个人。
荷露更是觉得有了些羞恼,自己以前还会这般矫情。而且,更可怕的是自己还会为了花无缺去死?天杀的,他怎么一点不记得?
他还在胡思乱想。
身下的花无缺却在一震之后,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深深笑了。
“嗯,我会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哦。荷露,你不许忘记了。我不许你忘。”
但是,我忘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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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转了几个场景。
主角还是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
但都只字未提那晚的事。
荷露犹疑自忖,或许,就是因为小孩子的记忆不长久,加上太久没提,所以他忘了。
把重要的话抛在脑后,任它沉入记忆的最底层?
在花无缺的房间里,难得的一个下午,大宫主二宫主一道出了移花宫,不知何事,同时走的,还是一个宫女长红莲,年纪稍长的夜百合宫女长留守移花宫。
基本上,可以算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夜百合宫女长也不知怎么的,今日之吩咐了他们好好呆在移花宫,就没有多的吩咐了。
两小觉得是好事,难得的轻松难得的清闲。
而荷露却在想,这是记忆中不曾留心的时光。
因为这之后天翻地覆,移花宫最乱的时候,开始了……嘿。
不管荷露心里打什么小九九,剧情照旧开演。
等荷露思绪拉回来的时候,有的,只有震惊。
有了震惊,接着惭愧铺天盖地而来。
他们在作画。
正是那缺荷。
当时自鸣得意,极有深度的佳作最爱。
水墨作画。
虽叫缺荷,却是满眼的荷花。
缺荷。
缺荷不成花。
缺荷不成叶。
缺荷,不成荷花。
缺荷,也是生死之挈,相互携挈,相互挈扶……
彼此为挈。
生死长远,多诸畏难,无有救者。有此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