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苏护在,哪怕是当朝宰执来了,也不敢如此。一个六部中区区中下流的工部侍郎,岂敢如此?
苏默按住胸中这口气,凌厉地扫视一干族人。
众人不忿,苏默却不能先行失礼。
一个人抢先上去迎接,其余族人见此,胸中被掩盖了几十年的傲气忽然在这一刻尘封。八房话事人,包括临时代理六房事物的苏兰若,此刻也一一跟上。
忽而,苏默止步,定定立在庭中。
而此刻,一干宾客还在门前上和尹泓智谈着天,说着话。
“原来是少司空,许久不见,近日修养得可舒心?听说少司空近日拿了一房美妾,可喜可贺啊!”一名县南的张姓乡绅一见尹泓智,便是面露精光,带头便过去逢迎了起来。其目光灼灼,透着的谄媚劲儿叫其余腿慢了一步的人大呼可恨。
“同喜同喜!”尹泓智虽是心中不耐,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气度雍容地笑着回应:“张员外这身子,可有些发福了啊。”
只是尹泓智那一身痴肥的皮囊凭空让他这原本热情的举动,显得有些呆滞,好似一头白猪在蠕动一般。
当然,其余人是自动将这个外形省略的。
身为尹家家主,又是曾经从三品的高官。儿子又在中枢为一流清贵的御史言官,这让善化上下,谁敢小觑?
“有空,近日齐某举办一个诗会,就在小樊楼内,还请少司空指点一二。”又是一锦衣人上前面带讨好之色。
尹泓智举动自若:“好说好说!”
如此含糊,那锦衣人却好似得了天大受用一般,竟是欢天喜地起来。
众人显然都看出了尹泓智今日心情不错,纷纷圆滑巧言地和尹泓智搭着话。但有得了应允,莫不是欣喜发狂。
只有尹泓智渐渐烦了,又是一挥手,众人这才散开。
才发现,原来苏默脚步一停,立在庭中,负手而立;与尹泓智隔空而立。看着尹泓智那肥胖的身躯却也学着昂首挺胸,停出大肚子,虽说积威之下威严颇重。
但在苏默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眼中,却活像个装模作样的孕妇。
苏默忍住笑,远远隔着,待众人纷纷散去,这才立于门阶之上。直立身子拱手致礼:“尹叔父别来无恙,今日这身量,可又是增了不少。侄儿在石鼓,也略知养生之道。还望叔父勤动,少饭,踏青郊游也妙。不过,还是不要嗜睡床榻,拒宾客门外罢!”
最先献媚,粗鄙少识的张员外原本对苏默很是蔑视,这位久居乡下的老财主原本是尹家的家奴,是靠着抱尹家大腿迅速积财成了暴发户。
家中蓄养着几个凶徒,别家倒也不敢惹他,于是眼皮子朝天,认为苏默这年轻伢子也没甚本事。
而今听了苏默道出石鼓的牌子,却顿时神色一变,虽说对苏默不屑依旧。可这话里话外,倒是信了。
于是张员外眼睛一亮,献媚一般地示意几人一起讨好尹泓智:“正是正是,少司空可要勤动才是。几个老人,可都尝念叨着少司空的好,要来拜访呢。”
却见,尹泓智脸色翻滚。尽管已经修养了几十年的火候,但此时听到苏默“面含关切”的淳淳好意,依旧让尹泓智心中阴云翻滚,就如十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一般。
当然,尹泓智是不敢翻脸的。
这着实是桩被骂都没法还口的事情,苏默看似温顺,却绵里藏针,这一番话语,更是直接骂人不带脏字啊。
偏生,他尹泓智一时间还无法还口!
此话何解?
之前就有说了,苏默迎接陶然,那是全力以赴,一点儿时间也不敢耽误,生怕误了在门前迎接的礼节。
中华五千年文明古国,既然是文明的,那体现在何处?
礼仪就是一种体现,就比如迎来往送的礼仪。迎接,自然是距离你家门越远,表示客人越发尊贵。
比如巡抚大人要来巡视县里,那县令有风骨点,城外长亭相迎就是了。可若是谄媚点,出城十五里,三十里,甚至在县界迎接的,那都是可以的。礼多人不怪嘛。
扯远了,若是换做级别差不多的。比如县令和县令之间,那基本上在县衙门口等着也就走了,关系好点,城门前迎接也可以。
可你若是在自己县堂门前站着,那客人就要脸黑了,再大刺刺点在堂内站着,指不定那客人就要骂娘了。
苏默就是如此,论辈分,苏默差着人家一辈。论起身份,苏家也要差人家尹家那么一点。
按照尹泓智想来,苏默不说巷前候着,就是门前等着他驾临,那也是应该的。
可谁想到,苏默这小子,竟是直接在门阶之上站着等了。这叫什么回事,等人群散了,尹泓智的脸就直接黑了。
好罢,尹泓智本着百年世家子的风度,且容忍小字辈胡闹一下。毕竟人家也要照顾一下喧宾夺主后,苏家族人的情绪。
可接下来,苏默这一开口,登时就叫尹泓智高血压要犯了。
嗜睡,痴肥,拒不见宾客。
这可是与“三旨相公”齐名的“三觉相公”赵叔问啊!
史载“赵叔问为天官侍郎,肥而喜睡,又厌宾客。在省、还家,常挂“歇息牌”于门首,人呼为“三觉侍郎”:谓朝回、饭后、归第也。”
这等若是指着鼻子骂尹泓智这个工部侍郎,如同宋末赵叔问这“三觉侍郎”一样,不学无术,酒囊饭袋!
偏生,赵叔问的特征,他尹泓智是一个也没落下!
而且,苏默可不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他可是县里的大名士。这话一传出去,只怕第二天,尹泓智脑门上就要刻上一个华朝版“三觉侍郎”了。
别人是打人不打脸,苏默到好,打人专揭短,偏生,还让你无法辩驳!
登时,尹泓智脸上就如开了染色坊一般,由由红转青,由青转紫,痴肥的身体抖动起来,最后突然一巴掌将那张员外拍飞:“滚,混账东西,休得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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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年轻人说话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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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的宴席,就在张员外的惨叫连连之下拉开帷幕。
被激起凶性的尹泓智没有退步,反而在恢复平静之后,凑近几步。面带狰狞地笑对苏默:“倒要看看,苏护生下的种,有几分本事!从今往后,苏家出产的生丝不要想着卖了。湖广之内,不会有任何一人敢来接你的货。倒要看看,你苏家数百口人,去吃什么!”
“但愿你能如愿!”八房苏家话事人瞬时勃然变色,苏默却只是对视着尹泓智绿豆般透着凶光的眼珠,清澈依旧,透着昂扬的自信。
“请吧!”苏默侧身一让,主人风度尽显无疑。
说罢,苏默先进门,从右侧门入。而一干宾客,则从左侧门入。经历了刚才苏默那番话,众人纷纷明白了。
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一个个不再献媚尹家,也不敢靠近苏家。谁都知道,尹泓智是江湖越老,心眼越小。眼下尹泓智不好过,日后苏家也别想太平。
这时候掺和进去,纯粹寿星佬上吊,嫌命长。
众人入宴厅,分向位之仪。
向指的是人和物之所向,即向东还是向西;位指人和物所在位置。
这位置分配的讲究,并非是刻板地面南而尊。古时的向位,不是随便安排的,它的根据就是阴阳。东、南、左为阳;西、北、右为阴。人以阳为贵,神鬼以阴为上。行礼时候堂上设席,神以西为上,人以东为上。
如果坐席是东向或西向的话,神应该以南为贵,人则以北为贵。站的位置也是这样,如果是东西向,北边为上;如果南北向,东边为上。吉事尚阳位,凶事尚阴位。男女同处时,男人在左,女人在右,也是用阴阳来分别的。现在算命看手相,还是男左女右,可见这种传统渊源之久。用于国政,则文事尚左,武事尚右。
苏家的老宅都是堂室结构,成语有“登堂入室”,而老宅的房屋结构也是前堂后室,欲入室必先登堂。
堂是坐北朝南的,在堂上聚会就以朝南为尊。室之门开在东边的,在后室中聚会,就以坐西朝东为最尊。
众人登堂入室,也就是说,入堂之后,向右转进入宴厅之室。
此刻,宴厅就是东向。
也就是说,坐西朝东为最尊贵之所。
于是苏默入内,坐西朝东。堂而皇之地坐了主席,随后,这座次就有讲究了。谁先谁后,谁尊谁卑,就看这左右之分了。
于是,当苏默入内之后。陶然和尹泓智谁左谁右,顿时成了焦点。
所有人将目光看向苏默,显然,这方面,主家有最大的发言权。即便是凶戾如尹泓智,也不得不捏着鼻子
苏家八房话事人都是陪坐的,完全不受这问题的影响,坐哪都好。而其余宾客,在这问题之上,却不敢说话。毕竟,这隐隐有些涉及站队的问题了。
苏默心中隐隐有了方案,刚要开口,一边的一直乖乖默然坐在坐下首的苏兰若忽然起身,竟是恭敬朝着陶然一礼:“学生苏兰若,见过舒亭先生。兰若有幸得闻先生讲学,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请先生入座!”
苏默瞳孔猛然一缩,愤怒地看向苏兰若,苏兰若却视之如常。神情丝毫没有一点焦灼。
一瞬间,尹泓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只不过转瞬后,便恢复如常。竟是笑呵呵地朝着陶然一礼:“如此,舒亭老弟就莫要推辞了。快快坐下吧!”
陶然看向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的苏默,却见苏默笑容依旧,似乎刚才显露出的族内裂痕根本不存在一般。
苏默只是歉意地对一边恍若被无视的赖无寒道:“如此,只能委屈大令了。”
“不妨事。”因是即将贬官,赖无寒此刻也洒脱了许多,和苏默谈天说地,间隙全无。
见此,陶然施施然坐在左下首,一旁的苏兰若持弟子礼侍奉,态度恭谨,言语风雅,两人妙语连珠,很快,气氛便缓和了下来。
而另外右下首的尹泓智却好似换了一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