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追忆似水年华- 第14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价格昂贵就更增加了它的价值一般。这精选的上等津液组成了面庞,遗传的茎杆又赋予它海
外珍果或著名海鲜的香味。
  一个偶然事件骤然间给我外祖母和我送来了合适的手段,使我们在大旅社的所有房客眼
中,威信立即提高。确实,就在那头一天,那位老妇人从自己家中下得楼来。前有小厮开
路,后有贴身女仆小跑跟随,手中拿着忘下的一本书和一条毯子。靠着这些,对人的心灵产
生了影响,在所有人心中激起了好奇和崇敬。看得出来,德·斯特马里亚先生比任何人都更
无法摆脱这种好奇和崇敬。就在这时,旅馆经理向我外祖母弯下身来,出于客气(就象将波
斯国王或拉娜瓦洛王后①指给一个默默无闻的看热闹的人看一样。显然这个看客不可能与那
权势炙手可热的君王有任何关系,但也会觉得曾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见过他很有意思),向她
耳边溜出一句:“德·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就在此刻,这位老妇人远远望见了我的外
祖母,情不自禁地射出惊喜交加的目光。
  ①指拉娜瓦洛娜三世(1862——1917),她1883——1897年曾为马达加斯加王后,
后被流放到留尼汪及阿尔及利亚。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对于要接近德·斯特马里亚小姐而无可求助的我,最有魔力的
仙女以一个小老太太的形象突然出现,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更能使我心花怒放,诸位可以想
见。实际上,我再也听不见任何人讲话的声音。从美学观点来说,人的数量极其有限,不论
到哪里去,都经常会体验到见到熟人的快乐,即使不像斯万那样到前辈大师的画面中去寻找
也会遇到。就这样,我们到巴尔贝克小住的头几天,我就遇到勒格朗丹,斯万的门房和斯万
太太本人。勒格朗丹成了咖啡店的侍者;斯万的门房成了过路的陌生人,我没有再见过他;
斯万太太则成了游泳教练。对于相貌和思想方法上具有某些特点的人,似乎有一种磁现象,
将他们彼此吸引到一起,紧紧抓住分不开,以至于大自然这样将一个人引进一个新的机体
时,并不会使这个人受到过分的损伤。勒格朗丹变成了咖啡店侍者,但是他的个头,他鼻子
的侧影和下巴的一部分都保持完好。斯万太太变成了男性,加上游泳教练的身份,不仅仅她
平时的长相跟随着她,甚至某种说话的模样也跟随着她。只是她现在系着红腰带,海上稍有
长浪涌来,她便举起小旗,禁止游泳(游泳教练都小心翼翼,难得有人会游泳),对我已经
用处不大,正像从前斯万在《摩西生平》那幅壁画中从叶忒罗的女儿的面庞中认出了她①,
也不可能有什么用处一样。这位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她并没有受到魔法
的折磨,魔法一施可就夺去了她的权势。相反,她能够将一种魔法交给我的权势使用,使这
权势顿时增加百倍。多亏有了这个,我就像有神鸟的翅膀托着一样,很快穿越了将我与
德·斯特马里亚女儿隔开的无限远的社会地位的距离——至少在巴尔贝克是如此。
  ①见《斯万之恋》中描述的情节:斯万发现奥黛特与波提切利《摩西壁画》中叶忒
罗的女儿西坡拉相像,因而越发觉得奥黛特美丽非凡。

  可惜,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比任何人都更离群索居的话,那就是我的外祖母了。如果她
知道,我对舆论看得很重,我对哪一个人、哪些人有兴趣,她甚至不会因此看不起我,也不
会理解我。而这些人,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她大概一直到离开巴尔贝克也没有
记住他们的名字。我不敢向她招认,如果这些人看见她与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话,我会
非常高兴,因为我感到侯爵夫人在旅馆中很有威信,而且她的友情能在德·斯特马里亚先生
眼中提高我们的地位。再说,我外祖母的这位女友在我心目中也根本不代表贵族中的一员:
我的思想还没有停驻在她的姓上面时,这个姓氏在我耳边就已那么熟悉,我已经司空见惯
了。我还是孩童时,就常听见家里人提起这个姓。她的贵族头衔也只不过在姓氏上加上了一
个莫名其妙的特殊玩艺而已,就像一个不常见的名字一样。街名也是如此。在拜伦爵士街
①,那么大众化、那么俗气的罗什舒阿街②,或在格拉蒙街,③发现不了任何比莱翁思-雷
诺街④或希波里特-勒巴街⑤更高尚的东西。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也好,她的表兄麦克马
洪也好,并不使我想到一个什么特殊世界的人。对麦克·马洪⑥和也是共和国总统的卡尔诺
⑦以及拉斯巴耶⑧,我也不加区分。弗朗索瓦丝一起买过拉斯巴耶和教皇庇护十一世的照片。
  ①拜伦爵士街位于巴黎第三区,于这位英国诗人逝世的次年1825年命名。
  ②以蒙马特尔修道院女院长(1717——1727)玛格丽特·德·罗什舒阿的名字命名,位
于巴黎第九区。直到十八世纪时,该区有许多下等酒馆。到普氏在世时,此区内有了布雷耶
尔音乐厅及罗什舒阿通俗戏院(1910年成为现代剧院)。
  ③格拉蒙街位于巴黎第二区。此处原有格拉蒙家族之大公馆,十八世纪末以此命名街道。
  ④莱翁思-雷诺街于1884年命名,位于巴黎第十六区。莱翁思-雷诺本为工程师,领
导海岸灯塔事宜,著有关于法兰西海岸照明之论文。
  ⑤希波里特-勒巴街于1861年命名,位于巴黎第九区。希波里特-勒巴为本区内洛莱
特圣母院之建筑师。
  ⑥麦克·马洪,1873—1879年曾任总统。
  ⑦卡尔诺,1837年生,1894年被无政府主义者卡兹里奥在里昂暗杀。
  ⑧拉斯巴耶(1794—1878),政治家、医生、记者,参加了1830年和1848年革命。

  我的外祖母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出门在外,不应该再有什么交往,上海滨不是为了去
看望人的,要做这种事在巴黎多少时间都有;这宝贵的时间应该全部在露天,面对海浪来度
过,而礼尚往来、客气俗套会使你浪费宝贵的时间。她还以为所有的人都同意她的这个观
点,她下令,老朋友在同一旅馆中巧遇,要演一出相互隐姓埋名的戏。她觉得这样更方便一
些。听到旅馆经理提到那个姓氏,外祖母只是扭过头去,作出似乎没有看见德·维尔巴里西
斯夫人的样子。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明白我的外祖母并不一定要相认,于是自己也漫无目
标地望去。她走远了。我孤独地留在那里,好似一个落水者,一艘船只似乎靠近了他,但
是,接着,并没有停下便消逝了。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也在这个餐厅中用餐,不过是在另一头。住在旅馆里的人或者来
这里拜访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甚至不认识德·康布尔梅先生。有一天德·康布尔梅先生
和妻子接受邀请与首席律师共进午餐,果然我看到他并未向那位老妇人打招呼。首席律师与
这位绅士同桌进餐,觉得十分光彩,喜不自禁。他回避往日的朋友,只远远向他们挤挤眼
睛,以便(还算是不加声张地)暗示这一历史性重大事件,为的是不要让人理解为这是敦请
他们前来。
  “喂,我想您混得不错,成了个时髦人物啦!”当天晚上首席审判官的老婆对他说。
  “时髦?为什么?”首席律师问道,故作惊讶地掩饰自己的喜悦,“是因为我请的客人
吗?”感到自己再装不下去了,他这样说道,“可是有几位朋友共进午餐,有什么可时髦的
呢?
  他们反正得在哪儿吃饭呀!”
  “就是,就是时髦!他们就是德·康布尔梅夫妇①吧,是不是?我确实认出来了。那是
一位侯爵夫人。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并不通过娶妻得到的头衔。”
  ①“德”是加在贵族爵位上的一个标记,一般应说“德·康布尔梅侯爵”,不应与
爵衔分开,只加“德”字。首席审判官老婆如此说话,表明她对上流社会很不熟悉。

  “嗨,她是很朴实的一位女子,非常可爱,一点没有客套。我以为你们会来,我直跟你
们打招呼你们来了,我不就给你们介绍了!”他用轻微的讥讽口吻使这个提议的重要性
稍微减弱一些,就像阿絮埃吕斯对爱丝苔尔说:“要不要把我这列国给你一半?”①一样。
  ①见拉辛名剧《爱丝苔尔》第二幕第七场。

  “不,不,不,不,我们还是躲起来,像平平常常的紫罗兰一样的好。”
  “我再跟你们说一遍,你们不该那样,”首席律师回答道,反正危险已经过去,他胆子
壮起来了,“他们还会把你们吃了!
  咱们玩牌吧?”
  “太好了,我们都不敢跟您提这个了,你们现在请侯爵夫人吃饭了!”
  “噢,算了吧,这些人毫无不同寻常之处。喂,我明天晚上要去跟她们吃饭。你愿意不
愿意替我去?我这么说是真心诚意的。说老实话,我也一样喜欢呆在这里。”
  “不,不,不!那人家要把我当反动分子撤职了!”首席审判官大叫大嚷道,因为
自己开的这个玩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您也一样,人家在菲特尔纳接待您,”他扭过身对
公证人说话,加上这么一句。
  “噢!我每个礼拜天去,一个门进,另一个门出。但是他们可不像在首席律师家那样在
我家吃饭。”
  德·斯特马里亚先生那一天不在巴尔贝克,真叫首席律师遗憾。但是他很狡诈地对饭店
侍应部领班说:
  “埃梅,你可以告诉德·斯特马里亚先生,他并不是在这间餐厅里吃饭的唯一贵族。今
天中午与我一起用午饭的那位先生,你可看见?嗯?小胡子,军人模样?对,那就是德·康
布尔梅侯爵!”
  “真的吗?怪不得呢!”
  “这应该向他表明,他并不是唯一有贵族头衔的人。捉弄捉弄他好了!煞一煞这些贵族
的威风,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