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追忆似水年华- 第25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称号也没有。但是,他们求之不得,你给他们加什么,他们就会要什么。那人的姐妹就叫
德·康布尔梅夫人。”
  “喂,巴赞,您肯定知道婶母讲的是谁,”公爵夫人忿忿地说,“就是那天您一时心血
来潮,打发来看我的那个肥胖的食草动物的兄弟。她呆了一小时,我想我都快要疯了。可是
刚开始,当我看见一个我素不相识的长得象一头母牛的女人进来时,我以为来了个疯子。”
  “听着,奥丽阿娜,她恳求我要您接待她,我总不能对她失礼吧。再说,嘿、您也太夸
大其词了,她怎么会象一头母牛呢,”他又说了一句,象是在埋怨,可是却微笑着朝听众偷
偷看了一眼。
  他知道,他妻子的兴致需要用合乎情理的反话刺激,臂如说,不能把一个女人比作一头
母牛啦,等等。这样,德·盖尔芒特夫人会说出比第一个比喻更幽默、更妙趣横生、更别出
心裁的话来。公爵天真地毛遂自荐,不露声色地帮助妻子大显身手,就象是一个在一节车厢
里偷偷帮助赌徒玩猜牌赌博的秘密同伙。
  “我承认她不象一头母牛,因为她象一群母牛,”德·盖尔芒特夫人大声说。“我向您
发誓,当我看见这群母牛头戴帽子,走进我的客厅向我问候时,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很想
对她说:‘不,母牛群,你弄错了,你不能同我交往,因为你是一群母牛,’但一边又搜索
记忆,终于想起来您的康布尔梅是多罗西娅公主(她说过要来看我,也长得象一头母牛),
我差点儿叫她公主殿下,用第三人称同一群母牛说话。她和瑞典王后也有想象之处,都长着
鸟类的砂囊。此外,她从远距离向我发起凌厉的攻势,非常艺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就接二连三地给我送名片。我家里到处是她的名片,没有一件家具上没有,好象是商品广
告似的。我不知道她这样大做广告目的何在。在我家里到处可以看到‘康布尔梅侯爵和侯爵
夫人’,还写着地址,我记不起来了,再说,我也不会用上那个地址的。”
  “不过,象一个王后是很荣幸的。”投石党历史学家说。
  “啊!我的上帝!先生,在我们这个时代,国王和王后算得了什么!”德·盖尔芒特先
生说,因为他想显示自己是一个有自由思想的新派人物,同时也为了装出不把同王族的关系
放在眼里,尽管他把这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布洛克和德·诺布瓦先生站起身,向我们走来。
  “先生,”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您同他谈德雷福斯案了吗?”
  德·诺布瓦先生仰头望了望天(但仍面带笑容),象是为了证明他心爱的女人要他做这
件事是强人所难似的。然而,他还是非常亲切地对布洛克说,法国正经历着骇人听闻的或许
是极其痛苦的年代。这很可能表明德·诺布瓦先生是一个狂热的反重审派(然而,布洛克曾
明确对他说过,他相信德雷福斯无罪),因此,当布洛克看见大使的态度和蔼可亲,看见他
故意装出认为他的交谈者言之有理,毫不怀疑他们之间观点相同,并且想与他携起手来共同
谴责政府的神态,此刻他感到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好奇心更加强烈。他暗自思忖,德·诺布
瓦先生没有明确指出的、但却似乎暗示他们之间看法一致的重要问题是什么?他对德雷福斯
案的看法究竟在哪几点上和自己一致?布洛克尤其感到惊讶的是,在他和诺布瓦先生之间存
在的这种神秘的一致性似乎不仅仅与政治有关,因为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还对德·诺布瓦
先生详细介绍过他的文学作品。
  “您倒不赶潮流,”前大使对布洛克说,“因此我要祝贺您。在现在这个时代,公正不
偏的研究已不再存在,尽向公众兜售淫秽的或荒唐可笑的货色,可您却不。假如我们有一个
好政府的话,您做出的努力按说是应该受到鼓励的。”
  布洛克为只有自己幸免于这场世界性灾难而得意忘形。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仍然想
了解细节,他想知道德·诺布瓦先生所说的荒唐可笑的货色是指什么。布洛克感到自己的创
作路子跟多数人没什么两样,并不认为有什么与众不同。他又回到德雷福斯案件,但无法理
清德·诺布瓦先生的观点。他竭力想让他谈一谈现在报界经常提到名字的军官;他们比介入
这一案件的政界人物更令人瞩目,因为政界人物早已遐迩闻名,而军官却不见经传;他们身
穿军服,刚从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中走出来,打破了严格保持的沉默,就象洛亨格林①从一
只由天鹅引导的吊篮中走出来一样,激起人无限的好奇心。布洛克认识一个主张民族主义的
律师,多亏这个律师,他多次旁听了左拉诉讼案②的庭审。他随身带着三明治和一瓶咖啡,
一早就到那里,晚上才出来,就象去参加中学优等生会考或中学毕业作文比赛一样。习惯的
改变使他的神经异常兴奋,而咖啡和激动人心的庭审又把他热烈的情绪推到顶点,当他离开
法庭后,对那里发生的一切仍然念念不忘,晚上回到家里,还想重返美丽的梦境,他跑到两
派经常出没的饭馆去找观点相同的人,和他们没完没了地谈论白天发生的事,用命令的口吻
——这使他幻想自己在发号施令——要来一份夜宵,以弥补这一早就开始的中间又没有进餐
的一天给他带来的疲劳与饥饿。人总是生活在实际经验和想象中间,对于我们认识的人,总
想深入猜想他们如何生活,而对那些我们只能猜想如何生活的人,又渴望能认识他们。
德·诺布瓦先生对布洛克的问题作了回答:
  ①洛亨格林是德国传说中的人物。他奉命保护一个女公爵,乘坐天鹅引导的吊篮,
去把女公爵从敌对的封臣手中解救出来。后来与女公爵结为伉俪。
  ②左拉(1840—1902),法国自然主义作家。德雷福斯案件发生后,他于1898年发表
“我控诉”一文,抨击法国当局,因此被判徒刑。

  “已有两名军官介入这个案件,我曾听到一个人谈起过他们。这个人是德·米拉贝尔先
生,他的判断力我是信得过的,他对那两个军官很赏识。一个是亨利中校①,另一个是比卡
尔中校②。”
  “可是,”布洛克喊道,“宙斯的女儿雅典娜女神在他们的头脑中注入了截然相反的看
法。他们就象两头雄狮,争斗不休。比卡尔上校在军中身居要职,但是宝剑的闪光把他引到
了不该去的地方。民族主义者的利剑一定会斩断他的虚弱的身躯,他会成为食死人肉动物和
飞禽的佳肴。”
  ①亨利(1846—1898),法国军官,在德雷福斯案件中捏造证据,加害德雷福斯,
后因伪证罪行被揭露,被捕后自杀身亡。
  ②比卡尔是坚持重审德雷福斯案件的正直的法国军官。

  德·诺布瓦先生没有作声。
  “他们躲在那里闲聊什么?”德·盖尔芒特先生指着德·诺布瓦先生和布洛克问德·维
尔巴里西斯夫人。
  “德雷福斯案件。”
  “啊!见鬼!对了,你们知道谁是德雷福斯最狂热的保护者吗?你们谁也猜不着。是我
的外甥罗贝!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们,当赛马俱乐部的人听到他的‘光辉业绩’时,都群起而
攻之,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要参加”
  “当然,”公爵夫人插嘴道,“如果他们都象吉尔贝,主张把全部犹太人遣返耶路撒
冷”
  “啊!这么说,盖尔芒特亲王同我的看法不谋而合罗,”德·阿让古尔先生打断公爵夫
人说。
  公爵常把妻子当门面炫耀,但并不爱她。他“唯我独尊”,讨厌别人打断他说话,况且
他在家里向来对妻子很粗暴。作为一个坏丈夫和一个油嘴滑舌的男人,他看到妻子非但不听
他说话,而且还打断了他的话头,不由得恼羞成怒,浑身颤抖,便立即收住话头,朝公爵夫
人狠狠瞪了一眼,瞪得四座莫名其妙,困惑不解。
  “您怎么想得出来跟我们谈吉尔贝和耶路撒冷的?”他终于又说话了,“风马牛不相及
嘛。不过,”他缓和了一点语气又说,“您一定会承认,如果我们家里有人被赛马俱乐部开
除了,尤其是罗贝,因为他父亲在那里当过十年主席,终归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吧。我有什么
办法呢,亲爱的,这件事让那些人好不高兴,一个个都吹胡子瞪眼睛的。我不能责怪他们。
您是知道的,我本人没有任何种族偏见,我认为种族偏见不符合时代潮流,我很想与时代同
步前进。可是,见鬼,当一个人有了圣卢侯爵的称号,他就不应该是重审派!您要我同您说
什么呢!”
  德·盖尔芒特先生在说到“当一个人有了圣卢侯爵的称号”这句话时,语气十分夸张。
然而他清楚地知道,一个有了“盖尔芒特公爵”称号的人更了不起。但是,如果说他的自尊
心使他想夸大盖尔芒特公爵高人一等的地位的话,那么,他的想象力却比高雅的情趣更促使
他贬低公爵称号,谁都这样,总是此山望着彼山高,家花不如野花香,想象力这种放之四海
而皆准的规律不但适用于其他人,也适用于公爵。不仅是想象力的规律,语言也一样。不过
语言的两条规律不管哪一条在这里都用得上。其中一条要求一个人的谈吐符合他思想所属的
阶级,而不是他本人所属的阶层。因此,德·盖尔芒特先生哪怕在谈论贵族时,他的谈吐也
很可能象平庸的资产者,会象他们那样说“当一个人有了盖尔芒特公爵的称号”之类的话,
而一个文人,一个象斯万和勒格朗丹那样的人,是不会这样说的。一个公爵,哪怕以上流社
会的习俗为题材,也会写出充斥小市民气味的小说,贵族爵号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而一个
平民写的小说却可以冠以贵族的称号。至于德·盖尔芒特先生究竟是听哪个资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