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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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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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的丘陵和诺曼第省坦荡的平原的妖娆风光,都以自己美丽的风采反射到我所构思的斯万小
姐的形象上来:我真是一心只求爱上她了。为了产生爱情,必须有许多条件,其中最必不可
少也最不费周折的要求,就是相信爱情能使我们进入一种陌生的生活,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即使自称以貌取人的妇女,也能在她所看中的那个男人的身上,发现一种特殊生活的气息。
所以她们爱军人,爱救火队员,因为他们的制服使他们的外貌显得更可亲些;女士们认为在
盔甲之下能吻到一颗与众不同、勇于冒险、侠骨柔肠的心;一位少年君主,年轻的王储,并
不需要有端正的相貌,却能在他所访问的国度赢得最令人羡慕的艳福,而对于一位普通的情
场老手来说,五官端正也许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我礼拜天在花园里读书,我的姨祖母是无法理解的,一星期七天,唯独那天是不准做任
何正经营生的,所以她不做针线(平时,她又会对我说:“怎么,你又在看书消遣了,今天
又不是星期天,”她给“消遣”这个字眼,加进了“孩子气”和“浪费时间”的含义)。我
在读书的当日,我的姨妈莱奥妮正一面同弗朗索瓦丝聊天,一面等待欧拉莉来访。姨妈告诉
弗朗索瓦丝说,她刚才看见古比尔太太走过,“没有带雨伞,穿的是那身从前在夏多丹做的
丝绸长裙。倘若黄昏前她还有不少路要走的话,那身裙子恐怕要挨雨淋了。”
  “可能吧,可能吧(意思是不见得吧),”弗朗索瓦丝说,以免断然排除天色好转的可
能性。
  “你看,”姨妈拍了拍脑袋,说,“这倒提醒了我:我还没有打听到她是不是在领圣体
之后才赶到教堂的呢。呆会儿我得问问欧拉莉弗朗索瓦丝,你看:这钟楼后面的那团乌
云,瓦片上的那点阴阳怪气的阳光,肯定天黑之前要下场雨,不可能就这样下去,天气太闷
热了。雨下得越早越好,因为只要暴雨不来,我喝下去的维希圣水也就堵在胸口难以消
化”,我的姨妈最后又补充这么一句;总的说来,她巴望维希圣水早早消化的急切心情大大
超过唯恐古比尔夫人裙子淋湿的担心。
  “可能吧,可能吧。”
  “你知道,广场上要是下起雨来,可是没有什么地方好躲避的。怎么,都三点钟了?”
我的姨妈脸色发白,突然叫出声来,“这么说,晚祷都开始了,我居然忘了服用蛋白酶!我
现在才明白,怪不得维希圣水堵在胸口下不去呢。”说着,她急忙扑过去抓起一本紫丝绒封
面、切口烫金的祈祷书,匆忙间把夹在书里标出节日祷文那几页的几张镶有发黄的纸花边的
书签掉了出来。我的姨妈一面咽下蛋白酶,一面开始以最快的速度诵读经文,对其含义她多
少有点糊涂了,因为她心神不定,不知道服用维希圣水之后,隔了那么久才服用蛋白酶,还
能不能赶上药力,让圣水早早消化。“都三点钟了,时间过得真快,简直不可思议!”
  窗户上像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接着又象有人从楼上的窗子里撒了一把沙子,簌簌地往
下落,后来这落下的声音扩散开去,规整得有板有眼,变成了潺潺的水声,琤琤淙淙地响起
来,象音乐一般,散成无数小点,到处盖满:下雨了。
  “瞧!弗朗索瓦丝,我怎么说来着?下了!我觉得好象花园的门铃儿响了,快去看看这
种时候能有谁来?”
  弗朗索瓦丝回来说:
  “是阿梅代夫人(我的外祖母)弄响的门铃儿,她说她要出去散散步,雨可是下得很
大。”
  “我并不感到意外,”我的姨妈两眼朝上一翻,说道,“我一直说,她的精神跟大家不
一样。在这样的时候,我倒希望往外跑的是我,而不是她。”
  “阿梅代夫人总是同别人截然相反,”弗朗索瓦丝客气地说,算是留点余地,以便单独
跟别的佣人在一起的时候,好说她认为我的外祖母有点“神经病”。
  “没有盼头了!欧拉莉不会来了,”我的姨妈叹息说,“准是这天气把她吓住了。
  “可是还不到五点钟呢,奥克达夫夫人,现在才四点半。”
  “才四点半?居然已经需要撩起小窗帘让外面透点亮光进来。四点半就这样!现在离升
天节只有八天了!啊,可怜的弗朗索瓦丝!准是善良的上帝生咱们的气呢。当今世人的作为
也太过分了。就象我可怜的奥克达夫当年所说的那样,人们太不把上帝放在心上,上帝要报
复的。”
  一片鲜艳的红润使我的姨妈的面容生动起来:欧拉莉来了。不巧的是,她刚进屋,弗朗
索瓦丝也就跟着回来了。只见她满脸堆起微笑,目的在于主动地配合,以求同我的姨妈必定
会有的喜悦取得一致,因为她有十分的把握,相信她要说的话必定让姨妈听了高兴。她一字
一顿地说着,以此表明:她虽然使用间接语气,但是作为忠于职守的女仆,她说的只是转述
来客的原话:
  “要是奥克达夫夫人没有在休息,可以接见神甫先生,他将感到不胜荣幸。神甫先生不
想有所打扰。神甫先生就在楼下,是我让他进客厅等候的。”
  事实上,神甫先生的访问并不象弗朗索瓦丝所设想的那样,能让我的姨妈感到有多高
兴。她每当通报神甫来访,总认为脸上应堆起可掬的笑容才是,殊不知这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同病人的心情并不完全合拍。神甫(是个好人,我一直可惜没有同他多谈,因为他虽不懂艺
术,却精通词源学)惯于向参观教堂的贵客提供有关教堂的史料轶事(他甚至想写一本书介
绍贡布雷教区的掌故),他总要没完没了地向姨妈作千篇一律的讲解,听得她又烦又累。当
他的来访碰巧同欧拉莉赶在一起,我的姨妈干脆觉得他来得不是时候,很不知趣了。姨妈宁
可多多利用欧拉莉的情报,却不喜欢同时来一大堆人。但她不敢不接见神甫;她只是向欧拉
莉使个眼色,要她别同神甫一起走,等神甫走了之后,再呆一会儿。
  “神甫先生,我听人怎么说来着,说有名画家在你们教堂里支上画架,临摹彩绘玻璃
窗。可以说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类稀罕事儿!现在的世道人心都在想些
什么!教堂里还有比这更可恶的事吗?”
  “我倒不至于说这事有多可恶,因为圣伊莱尔好些地方值得参观;我的那座破落的大殿
好些地方已老得不成样子,整个主教区里就只有我那座教堂没有翻修。天晓得我们的门廊有
多脏,有多古老,但毕竟具有一种庄重的品格;至于说到那几块描写爱丝苔尔故事的壁毯,
我个人认为不值两三文钱,可是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它们比森斯教堂的壁毯更有价值。此
外,我承认,那几幅壁毯画除了某些细节很有写实风格之外,另一些细节还表现出一种真正
的观察力。至于彩绘玻璃窗,那倒不提为好!难道在地面七高八低的教堂里保留那些透不进
阳光的窗户,只让我都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反光来弄花人们的眼睛是明智的吗?他们就是不
肯换掉高低不平的石板,说是因为那里面埋葬着贡布雷历代神甫和布拉邦特历代君主——盖
尔芒特家的爵爷们,也就是今天的盖尔芒特公爵和公爵夫人的直系祖先,因为公爵夫人本来
就是盖尔芒特家的小姐,后来嫁给了她的堂兄。(我的外祖母一向不在乎人家的姓氏出身,
结果弄得张冠李戴。每当听到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名字,她总以为准是德·维尔巴里西
斯夫人的亲戚,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于是她引用一封请柬上的话来为自己辩护,说:“我仿
佛记得帖子上有盖尔芒特这几个字来着。”有一回,我跟大伙儿一起反对她,因为我不能同
意她当年的那位同寝室的朋友跟热纳维耶夫·德·布拉邦特公主的后代能有什么血缘矢
系。)您再看看鲁森维尔,如今只成了村落,而在古代,那地方因毡帽交易和钟表生意十分
兴隆而曾经繁华一时。(我对鲁森维尔这一地名的由来没有把握。我主观地认为它本名鲁维
尔,Radulfivilla“红城”,同夏多鲁的词源——CastrumRadulfi“红堡”相仿。但这是后
话,以后再说。)现在把话说回来,那儿的教堂倒有非常华丽的彩绘玻璃窗,几乎全都是新
的。那幅气宇不凡的《路易—菲利浦幸驾贡布雷》,其实应该装在贡布雷教堂的窗户上才更
为合适。有人说,那幅巨作赶得上鼎鼎大名的夏尔特尔大教堂的彩绘大窗。就在昨天,我还
见到过贝斯比埃大夫的兄弟,他是这方面的行家,他认为那是幅上等精品。我问过那位艺术
家,他看来倒很讲礼貌,而且据说作起画来着实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我问他:“这面玻璃
窗明明比别的玻璃窗更暗淡,您又觉得它了不起在哪里呢?”
  “我相信,只要您向主教大人提出要求,他不会拒绝给您换一面新窗的,”我的姨妈有
气无力地说道;她已经开始想到自己马上就会感到累了。
  “亏您还指望他呢,奥克达夫夫人,”神甫答道,“就是主教大人专为那面倒霉的玻璃
窗说好话;他考证下来,窗上画的是热纳维耶夫·德·布拉邦特的直系子孙、盖尔芒特家的
一位人称坏家伙希尔贝的爵爷,正得到圣伊莱尔降恩赦罪。热纳维耶夫·德·布拉邦特原本
是盖尔芒特家的千金。”
  “可是,我怎么不知道画里面有圣伊莱尔呢?”
  “怎么没有?在彩窗的角上,您没有注意到有个穿黄色长裙的贵妇人吗?哎!她就是圣
伊莱尔,您知道,在有些省份,人们称她为圣伊里埃,圣埃里埃,在汝拉省,还有人叫她圣
伊里呢。那些得道的古人的名字,往往以讹传讹,出现好几种叫法,圣伊拉里乌斯这个名字
衍生出来的这个大大走了样儿的称呼,还不算最出格的呢,好心的欧拉莉呀,就拿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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