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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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3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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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誉和职务
  需付出盲从和温顺的代价。
    谁愿大声说话
    对待可怜的无辜?
  从这天起,尼西姆·贝尔纳先生每日必定来此用午餐,从不间断(就好似某个供养着一
位女配角的人,每场必到,这位女配角极具个性,只不过还期望她心目中的德加来扶植罢
了)。尼西姆·贝尔纳先生兴致冲冲,在餐厅里注视着那位少年的一举一动,视线一直跟随
着他射向远处的景象,那儿,棕榈树下,高高地端坐着女出纳。少年殷勤地忙上忙下,为众
人效劳,但自从尼西姆·贝尔纳先生偷养他以来,他对尼西姆·贝尔纳先生反倒服侍得不那
么亲热了,也许这位侍童认为,对一位他觉得已受到其充分爱慕的人,没有必要象对其他人
一样大献殷勤,或许这种爱慕之情使他恼火,或许他担心事情一旦败露,会因此而丧失其他
机会。但是,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倒赢得了尼西姆·贝尔纳的欢心,因为其中的蕴涵意味深
长。可能由于希伯来人的祖传意识的作用,抑或由于对基督教情感的亵渎,他对拉辛剧中的
宗教仪式,无论是犹太教还是天主教仪式,尤为酷爱。倘若经历的是《爱丝苔尔》或《阿达
莉》的演出场面,他总后悔自己生不逢时,因相隔数个世纪,无幸与作者让·拉辛结识,不
能为他的宠儿获得一个更为重要的角色。但是,任何一个作家的笔下都未出现过午餐仪式,
他只得满足于与经理及埃梅亲密相处,以便那位“年轻的犹太人”能如愿以偿,得以荣升,
当个半拉子领班,或当个真正的领班。他们给他封了个饮料总管的位子。可是贝尔纳先生却
强迫他谢绝这个职位,因为他这一来,他就再也不能每天来看着这位小伙子在绿色餐厅奔
忙,也不能被他当作外人侍候了。贝尔纳先生从中感受到的乐趣是那么浓烈,以致他每年必
来巴尔贝克,且从来不在自己寓所用午餐。对于前一习惯,布洛克认为这只是因为他偏爱这
带海岸,对它明媚的阳光,西沉的落日有着诗情画意般的情趣罢了,而后一种习惯,则是一
位孤单老翁积习甚深的痼癖。
  尼西姆·贝尔纳的亲朋好友们全错了,贝尔纳先生年年必到巴尔贝克,而且拿学究气十
足的布洛克夫人的话说,他总爱出外野餐,对其中真正的原因,他们毫无觉察,但说实在
的,他们的这种错误有着更为深刻的、但属于第二位的真实性。因为,尼西姆·贝尔纳先生
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留恋和怪癖会渗入什么名堂,他留恋巴尔贝克的海滨,留恋餐厅观海,又
养成种种怪癖,以收养另一种类型的年轻舞蹈学员的乐趣,可这类学舞的小耗子,却缺一个
德加式的角色,即少一个男仆,可惜侍者们,还都是些姑娘。巴尔贝克旅馆就是一座剧院,
他与这座剧院的经理和导演兼舞台监督埃梅——在整个事态中,担任此类角色,职责并不十
分明确——维持着极好的关系。他们总有一天要密谋,篡夺一个重要的角色,也许是一个侍
应部领班的位置。此间,尽管尼西姆·贝尔纳先生的情趣那么富有诗情画意,尽管他那么沉
着冷静地耽于瞑想,但其中确有几分那种嗲里嗲气的男人所具有的特征,这种男人心中有数
——比如昔日的斯万——一旦回到上流社会,必与情妇相会。尼西姆·贝尔纳刚一就座,就
可看到意中人手端装着水果或雪茄的托盘,出现在舞台上。就这样,每天上午,他先是亲一
亲侄女,询问一下我好友布洛克的创作情况,继而将糖放在手掌上,一块块喂给马儿吃,然
后便迫不及待,心急如焚地赶至大旅店用那顿午餐。即使家中失火,侄女遭劫,他说不定也
照走不误。为此,他深怕伤风感冒,就象恐怕瘟疫,担心因此卧床不起——因他患有疑病—
—不得不差人请埃梅在用餐之前,派那位年轻的朋友到他府上来。
  再说,他也留恋巴尔贝克旅店中那胜似迷宫的甬道、密室、沙龙、衣帽间、贮食间和游
廊。由于东方人祖传旧习的影响,他犹爱后宫,每近黄昏出旅馆时,总能发现他偷偷摸摸地
把旅馆四周的角角落落探查个遍。
  尼西姆·贝尔纳先生甚至不惜闯到地下室去探头探脑,并想尽种种办法,避免被人发
现,引起丑闻,这种四处寻觅利未①小伙子的举动,不禁令人想起《犹太女人》中的诗句:
    啊,我们父辈的上帝,
  降临到我们的中间,
  请保护我们的奥秘,
  切勿被恶鬼们发现!  
  ①以色列人的一族。

  此时,我却反其道而行之,上楼来到两姐妹的房间,她们俩是作为侍女,陪伴一位年迈
的外国太太来巴尔贝克的。拿旅馆的行话说,她们叫使者,而弗朗索瓦丝满以为使者不外是
干跑腿差使的,于是称她俩为“跑差”。旅馆的说法比较典型,还处于唱歌“这是外交使
者”的时代。
  尽管旅客与女使者之间相互登门拜访困难重重,可我还是很快与这两位年轻姑娘建立了
友情,虽然十分纯洁,却也情意灼烈。她们俩一个叫玛丽·希内斯特小姐,另一个叫塞莱斯
特·阿尔巴莱小姐,出生在法国中部,巍巍高山脚下,小溪湍流飞瀑(水流就从她们的住宅
下穿过,那儿有一水车常年转动,但因河水泛滥、曾多次被毁坏),仿佛造成了她们大自然
的天性。玛丽·希内斯特尤为突出,她性急,欠稳;塞莱斯特·阿尔巴莱胆怯,懒散,就象
一泓湖水,但冲动起来,煞是可怖,那勃然大怒令人想起洪水,漩涡,卷走一切,摧毁一
切。她们常常一清早,当我还躺在床上的时候来看望我。我还从未见过她们这种固执而又无
知的人,她们在学校肯定未学到什么知识,但说起话来却带着那般浓重的文学味,若没有那
副自然流露的近乎野蛮的腔调,人们准会误以为她们故意这么说话呢。她们言语粗俗,我在
此不拟修饰,那话中似乎赞扬与批评兼而有之(并非赞扬我,而是赞颂塞莱斯特的奇才),
虽然都不符合事实,但感情十分真挚,见我用牛奶泡羊角面包,塞莱斯特对我说:“啊!小
黑魔王,满头松鸦毛似的头发,噢,多精明狡猾啊!我不知道您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您母
亲怎么想的,您呀,活脱脱一只鸟。瞧,玛丽,看他这样子,捋毛,扭脖,谁见了都会说他
灵活透了!他动作那么轻盈,就象是在学飞翔。啊!您真有福气,造就了您的人把您生在了
富人窝;不然,象您这样挥金如土,该会落到什么地步?瞧,这只羊角面包只碰了一下床,
他就扔了。哎哟,他又把牛奶洒了,等一等,我来给您系块餐巾,您呀,连餐巾都不会用,
我从未见过您这样又蠢又笨的人。”这时,往往会听到玛丽·希内斯特那较为正常的、湍急
的激流声,她怒冲冲地训斥妹妹:“得了,塞莱斯特,还不闭嘴?跟先生这样说话,你疯了
不是?”塞莱斯特报之一笑;而我向来讨厌别人给我系餐巾,没想到她竟说:“不,玛丽,
瞧他这样,嗬,他身子都气直了,就象一条直立的蛇。一条毒蛇,我告诉你。”接着,她还
乱用动物作比喻,照她说来,别人弄不清我何时睡觉,我彻夜象蝴蝶,不停地飞;而到了白
昼,我动作迅捷,象松鼠。“你知道,玛丽,就象我们家乡见到的,那么灵活,连眼睛都跟
不上。”“可是,塞莱斯特,你明明知道他吃饭时不喜欢用餐巾。”“并不是他不喜欢,说
穿了是别人不能改变他的意志。他是位老爷,他想摆摆老爷架子。要是需要,床单一床接着
一床地换,今天,床单刚刚才换上,可又得换了。啊!我说得不错,他生来就不是受苦的
命。瞧,他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乱七八糟的,象只鸟的羽毛。可怜的毛掸子!”听到这
话,不仅玛丽不乐意,连我也不答应了,因为我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老爷。可是,我如
此这般自谦,塞莱斯特从不相信是真诚实意,打断了我的话:“啊!滑头,啊!甜言蜜语,
啊!阴险毒辣!狡猾透顶,恶毒至极!啊!莫里哀?”(她唯一就知道这个作家的名字,用
到了我的头上,想借此来表示既会写戏又会演戏的人。)“塞莱斯特!”玛丽口气蛮横地喊
了一声,她不知莫里哀的姓名,担心这又是什么侮辱人的话。塞莱斯特又淡然一笑:“你难
道就没有看见抽屉里他那张小时的照片?他总想让我们相信他穿着一向普普通通。可照片
上,他拿着一根小手杖,浑身毛皮、花边,连王子也望尘莫及。可与王子无比的尊严和温厚
的仁慈相比,实在不足挂齿。”“噢,”激流般的玛丽大声责斥道,“你现在竟然翻起他的
抽屉来了。”为了平息玛丽内心的恐慌,我问她对尼西姆·贝尔纳先生的所作所为有何看
法。“啊!先生,以前,我根本就不信世上怎么会有那种事,直到来了这儿才明白。”说
罢,她又将了塞莱斯特一下,说了一句更为高深莫测的话:“啊!先生,谁也弄不清一辈子
会遇到什么事。”我又改换话题,跟她谈起了我父亲的生活,他一辈子总是没天没夜地做
事。“啊!先生,这样生活,自己得不到任何东西,没有一分钟的闲暇,没有一丁点儿享
受;所有一切都是为别人作出牺牲,真是白活一辈子!即使最不起眼的小事,也会讲究出
名堂来,好象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调动法兰西整个贵族派头,就连比利牛斯山区的高雅也不
放过。”
  我被勾画得如此走样,弄得我无地自容,竟说不出话来;塞莱斯特以为又是在要什么花
招:“啊!脑门看似那么纯洁,可脑袋壳里隐藏着多少东西,面孔和蔼又精神饱满,就好似
一颗打开的巴旦杏,纤细柔滑的小手,毛茸茸的,指甲却象爪子一样锋利瞧,玛丽,看
他喝奶的那副神态,虔诚得让我忍不住想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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