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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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4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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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他经营的是稀罕买卖,他才到省城来落脚谋生,倘若看到在同一个场地上,面对面,有一
个竞争对手也做同样的生意,其狼狈程度,比起这样一个夏吕斯来,也是望尘莫及的,这样
一个夏吕斯,正要到一个僻静地区去偷情窃爱,可是,就在他到达的当天,在那地方发现了
当地的那位绅士和理发师,他们的形容和举止不容他有丝毫不相信的地方。商人常常恨自己
的竞争对手;这种憎恨有时蜕变为忧郁,而只要他稍许有充分的遗传性,人们在小城镇里便
会看到商人开始气得发疯的情形,治他疯病唯一的办法就是促使他下决心拍卖掉他的“老
底”,一走了之。同性恋者的疯狂还要更讨厌。他心里明白,从第一秒钟开始,那绅士和理
发师已经爱上了自己的年轻小伙子。他就是一天上百次对自己的年轻伙伴来回规劝也无济于
事,说什么理发师和绅士都是土匪,通匪会使他名败身裂的,那模样活象吝啬鬼阿巴公①,
念念不忘守护着自己的财富,夜里总要起来查看一下是否有人来偷他的财宝。这种心理,无
疑比欲望,或者比共同习惯的舒适感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可以同这种亲身的体验相提并
论,因为自己的体验是唯一真切的,正是因为这种心理,同性恋者得以迅速发现同性恋者的
行踪,而且是十拿九稳,不出什么差错的。他可能一时受骗上当,但敏捷的预见力使他去伪
留真。因此,德·夏吕斯先生的错误历时很短。神妙的洞察力顿时向他表明,戈达尔不是他
这路人,而且他不必害怕戈达尔的主动接近,既不害怕他主动接近自己,若这样只能激怒
德·夏吕斯自己,也不害怕他主动接近莫雷尔,若这样在他看来就更严重了。  
  ①阿巴公原是莫里哀喜剧《悭吝人》中的主角名,后成了守财奴的代名词。

  他又恢复了冷静,
  好象他仍然在阴阳维纳斯两性转变的影响之下,有时对维尔迪兰夫妇莞尔一笑,嘴都懒
得张一张,只不过扯平了一下一角唇皱,顿时他的眼睛温存地亮了一下,他是多么迷恋男子
汉气概,所作所为与他的嫂子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毫无二致。“您经常出去打猎吧,先生?”
维尔迪兰夫人怀着蔑视问德·康布尔梅先生。“茨基是否对您讲过,我们有过一次绝妙的狩
猎?”戈达尔问女主人。“我最爱在尚特比①森林打猎,”德·康布尔梅先生回答。“不,
我什么也没讲,”茨基说。“那森林名副其实吗?”布里肖用眼角瞟了我一眼,对康布尔梅
先生说道,因为他已答应我谈词源,却同时要我对康布尔梅夫妇不露他对贡布雷神甫的词源
的好生鄙意。“这是无疑的,我不能理解,但我没抓住您的问题,”德·康布尔梅先生说。
“我是说:是不是有许多喜鹊在那里叽叽喳喳歌唱?”布里肖问道。戈达尔却很难受,维尔
迪兰夫人竟不知道他差一点误了火车。“讲呀,瞧瞧,”戈达尔夫人鼓励丈夫说,“讲讲你
的历险吧”。“的确,这段奥德赛非同寻常,”大夫说着,便又从头开始讲他的故事。  
  ①法语“Chantepie”〈尚特比〉可以拆成“Chante—pie”意为“唱歌的喜鹊。”

  “当我看见火车已经进了站时,不觉傻眼了。这一切都怪茨基弄错了。您的情报真见鬼
了,我亲爱的!可布里肖还在站上等我们呢!”“我以为,”教授说,用余光瞄了四周一
眼,薄唇含笑,“我以为,如果您在格兰古尔迟迟不来,那一定是您惹上了闲花野草了
吧。”“您给我闭上嘴好不好?要是我妻子听到您的话就糟了!”教授说。“老子的老婆,
他是阴性醋罐子。”①“啊!这个布里肖,”茨基欢叫了起来,布里肖轻薄的玩笑唤醒他内
心传统的欢快,“他还是那个样子,”说实话,他未必知道教授曾几何时淘气过。为了给惯
常的玩笑话配上习以为常的动作,他装着忍不住要捏他的大腿一把。“他没变,这家伙,”
茨基接着说,并没想到教授有意无意在这几个词中道出了难言的可悲可笑,他又补充道:
“老是用一只小眼睛看女人。”“瞧瞧,”德·康布尔梅先生说,“与学者相见就是不一
样。我在尚特比森林里打猎已有十五个年头了,可我从来没思考过它的地名有什么讲究。”
德·康布尔梅夫人对她丈夫狠狠瞪了一眼;她可不愿意他在布里肖面前这般卑躬屈膝。后来
她就更不满意了,康康每次用作“现成”的惯用套话时,戈达尔竟对自认笨拙的侯爵表明,
那些现成的套话没什么意思,因为他曾下功夫学过这些套话,知道其意义的强弱深浅:“为
什么说笨得象白菜?您认为白菜比其它东西更笨吗?您说:同一件事重复了三十六遍。干吗
偏偏要三十六遍?为什么说:睡得象一根木桩?为什么说:布雷斯特惊雷?为什么:放荡四
百下?”  
  ①戈达尔故意阴差阳错,该用阴性的代词用阳性,该用阳性的形容词用阴性。

  可布里肖却挺身而出为德·康布尔梅先生辩护,对每一个熟语都讲它的来龙去脉。但
德·康布尔梅夫人却主要忙于检查维尔迪兰夫人一家到底给拉斯普利埃带来了什么变化,想
要从中找出差错加以批评,又想把另一些变化引进费代纳,或者也许来个全盘照搬。“我在
寻思,这盏歪歪斜斜的吊灯是什么玩艺儿,我很难认出我那老拉斯普利埃的真面目了。”她
补充道,露出亲切的贵族气派,好象她是在谈论一位侍者,她不太愿意指出侍者有多大年
纪,却愿意说他亲眼看见她出生的。由于她说话有点儿书本子气:“我还是觉得,”她小声
补充道,“我要是住在别人家里,象这样变得面目全非,我可没脸做得出来。”“真糟糕,
你们没有同他们一起来,”维尔迪兰夫人对德·夏吕斯先生和莫雷尔说,希望德·夏吕斯先
生“后会有期,”并遵守大家同乘一次火车的约法。“您敢肯定,尚特比的意思是唱歌的喜
鹊吗,肖肖特?”她接着说,以表明她是家里的大主妇,谁的谈话她同时都得兼顾到。“那
么,请您跟我谈谈这位小提琴师吧,”德·康布尔梅夫人对我说,“他令我感兴趣,我酷爱
音乐,我好象听人说起过他,替我打听打听。”她已经得知,莫雷尔是同德·夏吕斯先生一
块来的,她想通过把前者请来,设法与后者联系上。可她又补充了一句:“布里肖先生也令
我感兴趣。”目的是为了让我摸不着这个意图。因为,如果说她极有教养,就象有些肥胖型
的人,尽管吃得极少,成天走路,却眼看着长膘,德·康布尔梅夫人也是如此,她虽然想深
化一种越来越玄奥难解的哲学,深化一种越来越高明的音乐,特别是在费代纳,那是徒劳
的,这类研究的结果只能是用来策划阴谋,这些阴谋诡计,可以使她与青少年时代的资产阶
级情谊“一刀两断”,可以使她重新结交一些关系,开始,她以为这些关系只不过是婆家社
会的一部分,后来,她才发现,这些关系的地位要高得多,也要深远得多。有一位哲学家,
在她看来并不十分现代派,叫莱布尼兹,他说过,心智的里程是漫长的。这心智的里程,
德·康布尔梅夫人并不比她兄弟有能耐,量她也无能力跑完全程。她不是阅读拉施利埃的著
作,就是阅读斯图亚特·穆勒的著作,随着她越来越不相信外部世界的真实性,她就益发用
功从中寻求处世良方,至死不渝。她酷爱现实主义艺术,在她看来,没有任何对象会这么低
三下四来充当画家或作家的模特儿。描写上流社会社交生活的一幅绘画或一幅小说都可能引
起她的恶心;托尔斯泰笔下帝俄时代的庄稼汉,米勒笔下的农民已经是社会的极限,她不允
许艺术家越此雷池一步。但是,超越局限她自己社会关系的界限,平步青云频频光顾公爵夫
人们,则是她拼命追求的目标,然而,研究杰作忍受精神治疗,却始终抵挡不住天生病态的
附庸风雅的心潮,这心潮在她身上有愈演愈烈之势。附庸风雅的结果,可以治好某些贪财、
通奸倾向,想当初她风华正茂,对此可是倾心向往的,在这上面,恰似处在奇特的却常有的
病理状态,似乎得一病可免生其它的毛病。听她说话,极讲究表达方式,我可不禁要对她说
公道话了,虽则毫无心甘情愿之意。这是在特定的一个时代里,在同一知识水平上的人们常
用的热语套语,精辟的习语一出口,就好象可以根据弧线画整个圆周似的。这些惯用语还有
这样的效应,使用者犹如熟人熟面,一下子就把我弄烦了,但却也抬高了他们的身价,顿时
高人一等,往往作为尚未定评的名媛雅士被引荐到我身边来。“您不知道,夫人,森林地区
的地名,往往用森林里出没的动物命名。在‘唱喜鹊’森林旁边,您晓得有‘唱王后’树林
子吧。”
  “我不知道指的是哪个王后,但您对她不礼貌,”德·康布尔梅先生说。“抓住,肖肖
特,”维尔迪兰夫人说。“除此之外,旅途愉快吧?”“我们遇到的尽是下里巴人,挤满了
一火车。可我得回答德·康布尔梅先生的问题,这里的雷娜王后,不是指国王的老婆,而是
指青蛙王后,这个美名,在当地已经历史悠久了,就象‘雷那维尔’站,本应写成‘雷娜维
尔’站,可引以为证。”“我觉得,您做了一条漂亮的畜生,”德·康布尔梅先生指着一条
鱼对维尔迪兰夫人说。这是他常用的一句恭维的话,他以为说句这样的恭维话,就等于付了
晚宴的份子钱,而且还了礼了。(“邀请他们没有用,”他对妻子谈起他们的朋友时,常常
爱说这样的话。“他们能请到我们就很高兴了。是他们该感谢我们。”)“而且,我应当告
诉您,多少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去‘雷娜维尔’,可我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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