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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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4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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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个同类人,也就是说,与他的箴言相反,一个褒义的多疑者,一个在诚实人面前装聋作
哑,却可与流氓恶棍一拍即合的多疑者。他感到——但这并非绝对错误——这样防人一手大
有好处,永远使他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逢凶化吉,在贝尔热街的院楼里,人家休想抓
住他任何把柄,对付他更是一筹莫展。他只要干下去,也许会干出点名堂,有朝一日会成为
久负盛名的音乐戏剧学院大赛小提琴评判委员会的大师,人人将对他毕恭毕敬。
  但是,在莫雷尔的脑子里发现这样那样的矛盾之处,这也许是极符合逻辑的事。实际
上,他的本性,就好比是一张揉皱的纸,皱折走向乱七八糟,以致不可能恢复正常状态。他
似乎有比较高的道德标准,而且写得一手极漂亮的字,美中不足的是错别字登峰造极,他一
写信就是几小时,对他兄弟说,他待妹妹们不好,他是她们的兄长,他是她们的支柱;对妹
妹则说,她们对兄长也有礼貌不周之处。
  转眼间,夏日将尽,我们在杜维尔下火车时,只见太阳,受朦胧云雾的温存,在一色淡
紫的天空中,只脱落成一片红轮了。傍晚,一派平和静谧的气氛临降到这一片片草木茂盛的
盐碱草地上,吸引来许多巴黎人到杜维尔来度假,其中大都是画家,潮气初泛,却把这些巴
黎人早早赶回他们自己的小小木屋别墅里去了。好几家灯火已上。只有几只奶牛望着大海哞
哞叫着,另有几只奶牛,对人类更感兴趣,将它们的注意力转向我们的车子。只有一位画
家,在一个陡峭的高坡上架起了画架,试图将这大片的宁静,这柔和了的光线尽收画中。抑
或,这一头头奶牛,正无意识地尽义务似的去为画家充当模特儿,因为它们举目凝视的神
态,它们逍遥自在的身姿,在人们回家之后,正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为傍晚散发出来的休憩
气氛已是夜间了。我若下午出去转一圈,那么最晚五点就得回去添加衣服,此时,又圆又红
的太阳落入倾斜的明镜,而过去这面歪镜有多可恶,可现在,夕阳酷似希腊火硝,在我的书
橱玻璃上,燃起了大海的战火。我匆忙穿上我那身无燕尾的常礼服,活象念咒者的举动,唤
出了机警而轻佻的爱,就是我同圣卢一同去里夫贝尔吃晚饭的我,就是那天晚上我以为把
德·斯代马里亚小姐带到林中之岛去吃晚饭的我,我无意识地哼起了当时也哼的同一个小
调;我对镜顾影,方从歌曲中认出了那个且唱且停的歌者,歌者,其实,他只会这首歌。我
第一次唱这首歌,那是我刚刚爱上阿尔贝蒂娜的时候,但我当时觉得,我也许永远还摸不透
她的心。后来,在巴黎也唱了一回,那就是我中止爱她的时候,即第一次占有她后没几天。
现在我又唱了起来,是在我重新爱上了她,将同她一起去吃晚饭的时候,饭店经理为此深感
遗憾,他以为,我最终会住到拉斯普利埃,不再住他的店,他口口声声说听人说过,那边热
病流行,病源来自“鸟嘴”沼和沼中的“死”水。我喜欢这种多样性,我的生活向三个平面
铺开,就这样我看到了生活的丰富多彩;而且,当人们暂时变回过去的一个人,就是说,与
长期以来的自己不同,其感觉的灵敏度,由于不被习惯所削弱,可以接受极其强烈的印象最
微妙的刺激,使以前的一切统统黯然失色,而且由于这些印象勾魂夺魄,我们便会象一个醉
汉那样一度且痴且狂。我们上公共马车或普通车子时天一般都黑了,车子把我们送到车站去
乘小火车。在候车室里,首席院长对我们说:“啊!你们去拉斯普利埃!该死,她真不象
话,维尔迪兰夫人,她竟让你们在夜间坐一个小时的火车,只是为了吃一顿晚饭。然后,晚
上十点还要迎着群魔乱舞的鬼风再往回走。可见,你们是没事找事干,”他搓着手补充道。
也许,他这样说话,是因为不满意自己没受到邀请,也可能是“忙”人——哪怕是瞎忙——
  通常有的满足,“没时间”去干你们闲极无聊的事。
  当然,这的确合符情理,一个人整天拟订报告,整理帐目,答复事务信函,密切注视着
交易所的行情,当他冷嘲热讽地对您说:“您真舒服,成天无所事事,”自觉高人一等的得
意之情溢于言表。但是,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也完全可以用来表示蔑视,甚至还要更厉
害一些(因为进城吃晚饭,忙人也照吃),假如您的消遣是写《哈姆雷特》或只是读一读而
已。对《哈姆雷特》写也罢读也罢,忙人是很少考虑的。他们对文化不感兴趣,当人家搞文
化活动时偶然被他们碰上了,他们总觉得文化不过是游手好闲之徒们消磨时间的游戏,他们
可能会这么想,在他们自己的行业里,正是同样的文化使一些可能本来不如他们的行政长官
或管理人员脱颖而出,面对这班青云直上的幸运儿,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口中念念有词
道:“看来,他是个大文豪,一个杰出的人物。”不过,首席院长怎么也弄不明白,我之所
以喜欢在拉斯普利埃吃晚饭,那是因为——正如他的所言极是,尽管是批评中提及——一席
席晚餐“代表一次次真正的旅行”,我认为是一种具有强烈吸引力的旅行,因为旅行本身并
不是目的,人们不是在旅途中寻欢作乐,因为大家赴会才是欢乐的所在,旅行的魅力是很难
被整个气氛所左右的。现在天已经黑了,我离开了饭店的热窝——已经成了我的家的饭店—
—登上了火车厢,同阿尔贝蒂娜同行,当喘着气的小火车进站时,车窗玻璃上便有灯的反光
在闪烁,说明车已经到达一个站头了。我生怕戈达尔大夫发现不了我们,又没听到报站的呼
叫,于是我打开车厢门,但呼地冲进车厢的,并不是老常客们,而是风,雨和寒冷。在茫茫
黑夜,我看得出阡陌田野,听得到大海澎湃,我们正在茫茫原野中穿行。阿尔贝蒂娜从随身
携带的一个金盒子里取出了一面小镜子照了照,准备与核心圈子里的人相聚。的确,开始几
次,吃晚餐之前,维尔迪兰夫人让阿尔贝蒂娜到她的盥洗室去整理整理,我虽然象我近来生
活那样平心静气,但仍然有一点不安和嫉妒,我不得不在楼梯脚下就与阿尔贝蒂娜分开,我
独自一人留在沙龙里,与小圈子里的人应酬,感到极度的心烦意乱,心想,我的女友在楼上
干什么呢,第二天,我连忙请教了德·夏吕斯先生,怎样才能打扮得更风流些,而后,我即
在加蒂埃店里订购了一套梳妆必备品,它是阿尔贝蒂娜的欢乐,也是我的欢乐。它于我是一
种心理安宁的保证,它对我的女友则是一种关怀抚慰。因为她肯定猜到了,在维尔迪兰家
里,我不高兴她离开我,于是,在车厢里,她就做好了赴晚宴前的全部打扮了。
  在维尔迪兰夫人的常客里,如今也包括德·夏吕斯先生,他加入圈子已有好几个月了,
是常客中的常客。很有规律,每星期有三次,在西东锡埃尔站的候客室里或月台上,进出站
的旅客们可以看到这位胖子走过,只见他长着灰头发,黑胡子,双唇涂脂,这胭脂在季末不
如炎夏时夺目,因为炎夏强烈的阳光照得它更突出,而酷热又把它半熔化了。他径直朝小火
车走去,情不自禁地(只是出于行家的习惯,因为他现在已有一种感情,可以使他行为端
正,抑或,至少是在大部分时间里,可以使他行动可靠)瞟一眼苦力们,大兵们,着网球服
的青年人,那目光既蛮狠又胆怯,看后立即拉下眼皮,眼睛几乎闭上,怀有教堂祭司做祷告
时的热心,又有用情专一的贤妻或大家闺秀的持重。老常客们坚信,他肯定没看见他们,因
为他上了另一个包厢(谢巴多夫亲王夫人也常常这么干),活象这样的人,他弄不清人家被
人发现与他在一起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他却给您留下找到他的权力,假如您有找到他的愿
望的话。最初那几回,大夫并没有找他的意愿,要我们让他一个人呆在他的车厢里。自从他
在医学界获得显赫地位之后,犹豫不定性格就益发显露出来了,只见他满面笑容,后仰着身
子,从夹鼻眼镜上头看着茨基,不是故意嘲弄,便是转弯抹角使同仁们的舆论为之一惊:
“你们明白吧,假如我孤身一人,还是个小伙子,不过,由于我妻子的缘故,听了你们
告诉我的那事之后,我考虑是否能让他跟我们一起旅行,”大夫低语道。“你说什么?”戈
达尔夫人问道。“没什么,这与你无关,这不是给女人听的,”大夫眨着眼睛回答道,对自
己有一种庄严的满足,神色分寸适中,介乎于对其学生和病人板着脸孔说笑话的表情与维尔
迪兰家里夹杂着俏皮话的不安表情之间,接着又低声说着话。戈达尔夫人只听清了两个单
词,一个是“善会”,另一个是“舌头”,在大夫的语言里,前者指犹太种族,后者指饶舌
多嘴,戈达尔夫人便想当然得出结论,德·夏吕斯先生可能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以色列人。她
实在不理解,大家凭这一点就把男爵排斥在外,作为小圈子里的元老,她有责任要求大家别
让他一个人呆着,于是我们大家都往德·夏吕斯先生的包房走去,由戈达尔大夫带头,他总
是茫然不知所措。德·夏吕斯先生靠在角落里,正在读一部巴尔扎克的书,他已经发觉来人
踟蹰不前,但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就象聋哑人根据正常人无法感觉的气流就能知道有人来
到身后那样,他对人家冷淡待他的态度,有一种真正的神经过敏的感觉。这种神经过敏,由
于它形成习惯,无处不有,便给德·夏吕斯先生酿成许多想象出来的痛苦。就象那些神经过
敏患者,感到稍有凉意,便怀疑楼上有人打开窗户,进门时怒气冲冲,并打起喷嚏来,
德·夏吕斯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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